“我马上就要发财了。”李云见到我笑着说。
我们在上海浦东新区一家鲜榨果汁店见面。街边堆满各种品牌的共享单车。上海天气不错,李云的状态看起来也比去年夏天好很多。我们本来约在第一次见面的茶馆,但茶馆倒闭了,现场正打围装修新店。
李云2007年开始炒股,A股、B股,再到美股。2008年6月到2009年,李云有65%的收益。但随后四年多,他像一脚踩进泥潭,在挣扎中回吐了大部分利润,直到2013年下半年才开始重新盈利。
十年时间,股票投资占用了李云大部分精力。“他吃饭的时候会思考这个事情,说话的时候会思考这个事情。这个人好像就不在现实生活中落地的感觉。完全就一个外星人一样,整天就思考思考思考。”李云的太太Y这么形容他中间几年的状态。
李云一直坚信自己的策略能够取得成功。“冥冥中我就觉得这条路可以走出去,没有理由。”在去年夏天的采访中他对我说。他联系过国内外多家私募基金,希望有机会进入专业机构或合作管理更大规模的资金。
2016年底统计,李云的年度亏损在1.5%左右。这样的表现浇灭了他继续前行的信心。2016年美股普涨,道琼斯指数涨幅13.4%,标普500涨幅9.5%,纳斯达克指数涨幅7.5%。
“别人问你去年挣了多少钱,你说我去年亏了,别人就不愿意听了。”李云说,“我觉得还是可以成功,但至少要今年挣了钱以后才能谈。”
1
李云今年42岁,是两个女孩儿的父亲。
2017年初的一个早晨,李云开着十年前买的福特福克斯送太太去上班。在拥堵的车流中,李云不经意想起,十年前买这辆车花了14万,再加上税和保险,相当于当时世纪公园附近一套近100平米的普通商品房的首付。现在这辆车开出来已经有些落伍,如果当时买的是房而不是车,可以增值数百万元。
李云在2008年因看空中国房地产卖掉了自己浦东新区世纪公园附近的三居室住房。投资美股这些年,总体算下来李云还是赚了钱,2008年6月至今翻了2.4倍(其中2009年3月至2013年6月最大跌幅为40%,2013年6月至今最大跌幅为26%),但沉没成本非常高。
这些年上海房价疯涨,再买回一套房子,价钱数倍于2008年。
李云两个女儿在浦东一所民办学校上学。等小女儿上小学,两个孩子每年学费将近15万。李云偶尔会从股票账户取点钱出来,但这些年家里主要开销都由太太Y支撑。
现实的经济压力和股市的不稳定让李云警醒,他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守着K线让时间溜走了。
“我不能再等了,尽管我相信它最终会成功,但是我坐不住了。你让我坐在家里看盘,等它跑赢两倍指数,再去找客户,我现在做不到这一点。”李云说,“我模模糊糊给自己的底线也就是去年,等不了就算了。”
重新思考股市之外的挣钱办法,做律师是李云能想到的唯一出路。我们见面这天上午,李云先送女儿去英语阅读培训班,再把车停到附近的上海图书馆,修改他给上海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法律服务意见书。找到他的公司多年前拿到一块面积百余亩的土地,因为政府的种种原因,至今没法开发,决定起诉政府部门。这是李云想要的业务。地产、工程项目,标的额通常都小不了,律师费也就便宜不了。
如果成功拿下这个案子,理想情况下李云最后可以有过百万的收入。这就是他最近惦记的“发财”的事。
李云1998年考取律师从业资格,2005年正式做律师。开始炒股后他有点不务正业,一度注销律师执业证。重操旧业对李云不算容易,专业知识他不操心,他自认为业务能力不降反升,但是拿到业务很难。
2005年刚开始全职做提成律师时(没有基本工资,收入全部靠提成,社保费用全部都是自己缴纳),李云会找同学、老乡、校友,委婉地请他们介绍业务。“十二年过去了,你再走这样的路,别人怎么看?你不是做投资去了吗?”李云说。
为了让自己更快地回到正轨,大大小小的案子,只要有机会李云都会接触。他对自己的年龄和状态有些敏感。做律师不同于其它业务,你不能登门推销自己。“做得很好的律师不会主动上门的。你主动上门,他天然地会认为你业务不怎么样。我更不能说自己好多年以做投资为主,每年就做几个案子,那样会被直接踢出去。”
出门谈业务,李云基本上都打车。打车省时间。另外,他觉得42岁的律师开一辆十年前买的旧车很没面子。
碰到比自己年龄大的甲方李云还比较从容,碰到比自己年轻很多的,他就有点不自在。“人家二三十岁,已经是部门主管了。我来给他服务,按理说这么小的案子我是不屑一顾的。”
2
李云刚找到某种秘而不宣的方法来接触客户——他拒绝向我透露详情。“我现在不能跟你讲,可能等我退出律师这个行业了可以给你讲。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如果拍成电影,会非常有意思。”李云今年琢磨很多生活和电影之间的映射。他觉得自己这段经历,包括身边很多朋友的经历,放进电影里都会是一个很好的故事。“我现在看很多问题都是制片人的思维。”李云开玩笑说。
可能“发财”的土地使用权的案子,正是李云通过这种方法找到的。不过相比别的律师开出首期律师费,他主动打了对折。
如果顺利过渡,李云想在未来搞定标的额大的房产、工程、新三板上市相关的案子或项目。常规的合同纠纷的案子和法律顾问业务他也会做。“离婚我不会做,除非有很多钱要分。如果是朋友的案子没办法,不收钱也得去。”
最近几年,李云一直给上海一家小型私募基金做法律顾问。他的目标是以后每年能有一两个案子一审进入上海市的中级人民法院。做律师这些年,李云只有一起船舶租赁纠纷的案子一审进入广州市海事法院——中级法院级别,二审进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李云介绍说,案件一审进入上海市的中级人民法院,要求原告、被告都在上海,标的额在1亿到5亿,或者原告、被告有一方住所地不在上海,标的额在5000万到3亿。
李云最近接近谈成的一个案子,是一个标的额20多万的包装厂和房东的纠纷。包装厂前几年租厂房,因为线路老化失火,把厂房烧黑了一块。房东要求包装厂赔偿。
在松江见完客户,李云打车到奉贤某地见包装厂这个客户,花了200多块钱的打车费。他是这家包装厂约谈的第三位律师。包装厂跟第二位律师签过聘请合同,但没付款。三位律师中只有李云去看了现场。最后工程部的人要求把一万多的律师费降到一万。
“一万就一万吧。”李云爽快地答道。去完现场,他只要再去两趟法院,一次出庭,一次拿判决结果。“一万块钱,也不错。”
做回律师,李云有信心在上海重新立足。律师行业整体收入不错。他一位做律师的同学,三年前就已经年收入六七百万了。李云给我看一份数据,浦东新区的律师,2015年的人均年收入超过115万。李云觉得积累两年,年收入六七十万不算远大目标。
3
炒股十年,李云做的两个决定对他影响都很大。他先是在2008年初卖掉自己在浦东新区的三居室住房,再是后来几乎放弃自己的律师职业。
李云卖掉的房子在世纪公园地铁站边上,大概是1993年的房子,2008年卖价一万五每平米。“我开玩笑说,从我们家窗台上吊根绳子,我就能直接下到世纪公园地铁站。”现在,这个小区的房子每平米至少六七万。
“你怎么看当初这个决定?”我问李云。
“亏大了。”
“这几年上海房价更疯狂,你现在什么观点?”
“从现在开始,我不去谈房价的走势。我完全承认,我真的不懂。我现在觉得很奇怪,那时候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懂。在中国,任何时候你讨论房价都是智力的浪费。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影响因素我们清楚,但怎么影响我们不知道。总有一天经济规律会起作用的,但是我不知道它起作用那天我还在不在这里。”
“全职炒股的决定呢?”
“年少无知,年少轻狂。站在现在的角度,我肯定不会去做这件事情。尽管我还是相信它会成功。这是两个不同的逻辑。一己之力做出一个模型,认知一个市场,多难啊,非常凶险。”
今年,李云已经下定决心好好做律师,不管上海房价怎么样,只要一年后他和太太的收入可以覆盖家庭支出和按揭,他们就会在浦东重新买房。在他们现在的住区附近,130平米的房子1200万左右,首付对他们来说问题不大。
采访中一个中介打电话给李云,李云清晰地告诉中介:“我今年一定不会买,今年内你不用再打电话给我。有信息你可以发微信给我,我会看看。电话我不会再接了。”
李云现在的注意力就是解决现实问题,买房,换车。“十年前列了一二三四五,说房价要跌,现在自己打了一个大嘴巴,我看不懂。无可奈何。”李云说,“我现在不去想了,这就是我走过的路。”
看到李云终于回到现实,太太Y是最高兴的。“她举双手赞成。”李云说。
回到现实,李云也觉得自己比以前更踏实了。最近他看了不少电影,又一些新的想法。“怎么就没有一部反映我们生活的电影?要么就高大上的,要么就低层次的。我们中间部分的酸甜苦辣,我们的追求,我们的幸福,我们的痛苦,我们的所思所想,我们的愤懑,我们的成长。没有,真没有。”
做投资这些年,李云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跳出律师这个行业看待世界,关注不同行业、不同人的生活。如果律师做得很顺利,李云以后会拍部电影试试,短片也行。“我想不朽。我想写一本有思想的著作。我现在发现,我做不到了。我经常跟我老婆开玩笑,我在思想史上是没有贡献的,有一点悟性,但那是不够的。我们这个时代需要思想家,可是我做不到这一点,那我就好好做律师,等挣了钱去拍部电影。投资能做好更好。”
眼前最要紧的是先把律师做好,把钱挣到。李云以前喜欢看思想类的书,现在手机里排在前面的电子书是《工程合同务实问答》、《建设工程法律操作实务》、《法院审理建设工程案件观点集成》。《重说中国近代史》、《辩论守则》、《时间简史》、《鲁迅全集》都被挤到后面了。
“努力挣钱,就这么简单。”采访最后,李云如释重负地说,“有了新家,我可以偶尔看看托克维尔、笛卡尔、孟德斯鸠。我就把我变成一个世俗,但还有点趣味的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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