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古诗词其实算是我高中和刚上大学那两个阶段最爱看的东西之一,尤其是高中吧,忘了抄了几个本子了,也忘了本子在哪里,还是怪可惜。那时候在任何地方看见一句读着很喜欢的诗词都想抄下来,背下来,写在卡片上,寄给并不在身边的朋友。
前些日子见了好久没见的高中语文老师,席间聊到语文的教学,我们又说起“诗意”这个词来。回来后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总是会认为“诗意”应该是古人的独有?
古人会怎么表达一句“我想你”呢,是“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还是“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想念”好像并不只是古人的特权,但在时代进步的漫长过程中,现代人似乎被消磨掉了诉说想念的能力。
从前车马邮件都很慢的时候,一生真的只够爱一个人,通信只能依赖“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时代,一声道别即是永远,分别后就连摘下一朵荷花,也只能够“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但这样的思念是有实体的,思念会栖居在长亭外、杨柳岸、灞桥边、梅花枝头、远山云间,会萦绕在指尖、笔尖、眉间心上。雁过、花落、雨下、水流去,世间景语皆会变成情语,当诗人开始思念一个人,他身边的万物都会变成诗篇。
曾经把李清照的《声声慢》讲了三次,讲到第三次的时候突然悟透了那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词人又何曾认识天上的每一只大雁,更遑论是旧相识了,可她真的只是想说她认识了大雁而已吗?雁归人未归,才是她真正要诉说的,古人的想念是不显山露水的,旧相识的雁都回来了,她思念的人却再也回不到身边了,这才是她的“正伤心”。
交通工具的发达,使我们拥有了轻松跨越山和海洋,出现在爱人面前的机会;通讯工具的发达,又使我们拥有了随时随地分享生活,诉说想念的机会。可这些机会一定能让感情更深刻,让爱更永恒吗?有的时候真的并非如此,在聊天框里无话不说之后,能够写在纸上的肺腑之言反而少了;见面的机会多了,相处的每分每秒反而不被珍惜了。我们总说古人有诗意,古人很浪漫,殊不知这些诗意和浪漫是被我们自己消磨掉的。
而我呢,我还是很喜欢古诗词里的想念和浪漫,喜欢欲说还休的缱绻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喜欢诗词中“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复杂情绪。昨天读到晏殊的《木兰花》(池塘水绿风微暖),他开篇写“记得玉真初见面”,结尾又写“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所以他的玉真究竟又在哪一半呢?他怀念的究竟是是当年的赏花人,是当年赏过的花,还是只是共同赏花的赏心乐事呢?《词林记事》评这首词说,“往事关心,人生如梦,每读一过,不禁惘然”,第一次读到这首词时就是我最爱看古诗词的高中,当时囫囵背过去了,如今再翻,才解其中深意。
可晏殊的儿子又说,“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似乎这只是一种无用又荒唐的情绪,所以想念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这个问题古人自己都回答不清楚,有人说“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也有人说“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饶是豪放如辛翁,也难免会有“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时刻。想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古人说了千百年都说不清,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一直说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是古典诗词不可缺少的主题,也是古人最常有的,今人最缺乏的情愫。
小山词里我最喜欢的一首便是我放在开头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有人在解读这首词时认为词人思念的小蘋就是那朵彩云,光阴易逝,彩云难追。但其实我们也可以换一种角度理解,或许她也是那一轮明月,高悬在每一个“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的惆怅时分,词人想要仰望,却只看见“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明月不见,那他的想念该往何处安放呢?大抵就只能写进诗词里,留待千百年后再被我这样的多情客抄写吟诵,如此,这份千年前的感情终究是有了个善终,也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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