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中国影子银行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指出:“影子银行是指常规银行体系以外的各种金融中介业务,通常以非银行金融机构为载体,对金融资产的信用、流动性和期限等风险因素进行转换,扮演着‘类银行’的角色”。报告对影子银行进行了界定,主要包括四项:1.金融信用中介活动处于银行监管体系之外,信贷发放标准显著低于银行授信。2.业务结构复杂、层层嵌套和杠杆过高。3.信息披露不完整,透明度低。4.集中兑付压力大。
影子银行非阳光化,曾被视为我国金融稳定的重大隐患,因为其增加了资产泡沫,抬高了杠杆水平,严重影响了社会经济稳定运行。
因此,从2016年底开始,金融管理部门开始对影子银行进行精准拆弹。2017年初,我国广义影子银行规模为100.4万亿元。到2019年末,降至84.80万亿元,较历史峰值缩减近16万亿元。
虽然近几年对影子银行治理成效显著,但2021年6月10日,郭树清在第十三届陆家嘴论坛上再次指出:要严密防范影子银行死灰复燃。要防止影子银行反弹回潮,防止金融机构无序加杠杆,对金融经济造成扰乱。
为此,本文拟从一个前人较少探讨的角度,对影子银行产生的深层原因进行分析,以期提供解决思路。
二、从另类角度,再论影子银行快速发展的深层原因
影子银行快速增长的原因,前人更多的是从金融机构基于盈利性目的进行的分析。因此,后续治理的重点也是针对金融机构加强监管,严防“坏孩子”调皮捣蛋。资管新规更是创设性的横跨金融部门、监管部门,给出了治理的良药和猛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如果进一步思考影子银行泛滥的原因和治理策略,会发现远不只是严管金融机构那么简单。
(一)为什么影子银行快速增长在2008年之后?--“四万亿”的宿醉效应
影子银行在我国并不是新生事物,部分业务在20世纪80年代就有了发展,2002年起商业银行已开展理财业务。但直到2008年前,影子银行虽然增速也不低,但总规模峰值未超过8万亿元,并未引起过多关注。2008年之后,影子银行的总规模和增速都上了一个台阶,每年增长速度超过20%。到2016年底,我国广义影子银行规模达100万亿元,如脱缰野马一路狂奔。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影子银行规模狂飙在2008年以后?报告简单描述为:金融危机前后,货币政策先松后紧,由开始的要求加大信贷投放,很快切换到对金融机构信贷增速和投向严格约束,导致银行无法短期消化客户融资需求,于是将资产大量移到表外,以规避监管和调控,影子银行业务应用而生并快速增长。
以上,将影子银行高速发展归因于政策变化下银行规避监管的结果,但没有对引发这一系列效应的政策进行更多阐述。国内学者对此做了进一步分析,例如何治国、陈卓、刘淳、刘津宇(2017)在《“四万亿”政策背后的地方政府融资困局》里明确指出,影子银行在2012年之后的“野蛮生长”是“四万亿”的宿醉效应。2008年为应对金融危机,国家颁布了“四万亿”财政计划。2010年以后又收紧银行贷款特别是针对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表内贷款,这些债务到期后的后续融资需求巨大,通过非银机构远远不能满足,也无法中途停止融资。于是,影子银行应运而生并快速增长。何治国等还给出了其他论证,指出:“那些在2009年获得了更多超额银行贷款的地区在2012-2015年间也发行了更多的城投债,用以对到期的银行贷款进行展期。据估算,截止2016年末,约2/3的城投债都是被银行表外的理财产品所购买”。因此,影子银行的高速发展,根源是四万亿政策的后续效应。
(二)为什么影子银行的行业投向主要是融资平台和房地产?——资源分配不均衡的结果
虽然没有影子银行投向行业的具体数据,但从经验判断,影子银行资金投向主要为平台类平台和房地产两类。除了他们资金需求大、不良低,可接受的价格高,综合收益显著好于其他行业等原因外,更为深层的原因在于社会资源的不均衡分配,两个行业分配到了更多的优质资源,金融资源只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更多的资源会被配置到这两个行业而不是其他行业,如制造业,批发零售业等?尽管这两个行业也是金融机构投放的靠前行业,且制造业也是近来政府、监管支持的行业。除市场自动调节因素外,政府对这些行业完全不同的内在推动动力是重要原因。平台类平台作为最有效的经济发展手段,既满足地方经济发展的现实需要,又直接影响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因此在各地政府都是优先配置资源的行业。房地产业与基建行业息息相关,是促进地方经济增长的主要抓手和重要收入来源,且往往与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相互交织,卖地收入还是不少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偿还债务的主要来源,因此尽管常受调控,但仍是资源流向的重要行业。
由于缺乏影子银行投向行业数据,我们从金融机构贷款行业可以间接推断。从下图可以看出,金融机构贷款靠前行业分布为平台类平台(主要为平台类平台较多的四类行业加总),以及房地产相关行业占比自2013年以来不断上升,制造业和批发零售业占比则不断下降。受表内贷款限额限制,这两个行业无法表内满足的新增融资需求,最大是可能是借道影子银行来满足。
图1 金融机构贷款行业占比
注:平台类平台为分布较多的四个行业之和,分别为电力、燃气及水的生产和供应业;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水利、环境和公共设施管理业。数据来源:WIND。(三)为什么我国影子银行主体是银行而不是非银机构?——金融资源非均衡分配的结果
如果前述四万亿政策是影子银行规模暴涨的直接原因,那么影子银行主体为银行而不是非银机构则是必然结果,这是由金融资源非均衡配置决定的。
因为,只有资产约占金融业总资产90%的银行业,才有可能承接四万亿政策天量信贷规模的后续融资需求,才能调动信托、证券等非银机构为银行类信贷业务服务,创新出各种业务模式来消化四万亿遗留的融资需求。
因此,正如报告所述:我国影子银行以银行为核心,表现为“银行的影子”,主要原因是我国融资体系以银行间接融资为主,银行既是非银行机构资金的主要提供方,又是其客户的主要提供方。因此,我国影子银行不会像发达经济体一样,由共同基金、货币市场基金等非银机构构成影子银行主体,只会由银行担任这一职责。
(四)为什么银行由被动到主动,最终助推了影子银行的野蛮增长?——金融抑制与金融深化矛盾交织的结果
如果说影子银行野蛮发展初期,银行是四万亿政策后遗症的被动接受方,必须创新产品去延续平台类平台的融资需求。但在后续发展中,银行由被动转主动,与其他通道方合力助推了影子银行的野蛮增长。一方面,这是金融深化的结果。银行间同质竞争激烈,平台类平台、房地产两个行业综合收益明显高于其他行业,是大部分银行想方设法重点争取的优质客户。另一方面,这又是金融抑制的结果。银行表内贷款受行业限额、信贷规模、风险资产、资本金、存贷比等各种指标的限制,无法满足客户的多元需求,而影子银行提供了比较完美的监管指标规避方案。
从银行内部来说,也存在金融抑制和金融深化的矛盾冲突。一方面,银行的微观经营机构,金融深化导致业务竞争激烈,机构从盈利角度出发会设法满足客户需求。另一方面,银行总行管理部门宏观层面,更注重监管指标达标、经营稳定、业务合规等,从安全性和流动性角度出发的各种管理措施,会达到金融抑制的效果。而影子银行业务,既满足了银行微观盈利性和维护客户的需求,又满足了银行宏观指标达标、满足监管要求的需求,最终成为银行主动发展创新的业务领域。
三、散去影子银行阴魂的建议
影子银行,曾经规模庞大,野蛮扩张,风险居高不下,虽经治理得到根本遏制,但仍可能“死灰复燃”,因此,需从深层原因着手,切断影子银行反弹回潮的根源。
(一)政策平稳连续
诚然,任何一项政策在制定之初,都亟需解决面临的迫切问题,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毫无差池。但是,政策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多年后副作用显现时已极难调理。因此,较为稳妥的应对之策,是尽量保证政策的稳定性、连续性、可执行性,避免政策的大起大落与过度、从制度上解决影子银行死灰复燃的可能。
(二)资源分配更充分的发挥市场调节机制
我国市场化取得了重大进步,看不见的手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但是,资源垄断现象也同时存在。如果未来无论是金融资源还是其他资源,在可能范围内能更多的用看不见的作用,则会出现更为市场化的资金需求方,更多选择的资金供给方,市场中也会有更多自发的制衡力量,从而避免信息失真,某一方面爆发增长。
(三)监管防控和疏导同步推进
资管新规实现了监管对影子银行拉网式的精准防控,取得了巨大成效,使得影子银行规模快速有效回落。但是,每次监管奏效之时,也是新一轮金融创新开始之际。因此,监管当局可以适当考虑,在防控同时加强疏导,从源头上拨乱反正,达到监管期望。例如,为避免期限错配产生流动性风险,资管新规规定不可以期限错配。但是实际业务中,长期项目常有,而长期资金不常有。如果监管只规定不可以错配,但不与商业银行一起探讨长期资金的合规解决之道,这会使得被监管方监管套利的创新冲动一直存在。又如,对公信贷资产证券化作为影子银行的一部分,一直行走在灰色地带。目前监管封闭了CLO标准化的正路,但是没有给出如何标准化的旁路,反倒容易引发该业务的不合规发展。不如监管加强引导,将商业银行可能通过证券化逃避的监管指标如何承当加以明确,完善信息披露,发展二级市场,引导证券化业务成为解决金融市场不对称的天使,而不是扰乱市场的恶魔。
(本文首发于《银行家》2021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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