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有一个专门杀活羊的羊肉铺,门口经常停一辆拴几只山羊的小卡车,正挨着腥膻的片肉台。每天正午案板上的宽刀等待血的侍奉,大太阳底下准时上演活与死的对峙。
第一日
我从铺子边经过,新来的一批羊挤在卡车的一个角落,紧紧靠着,毛皮来回摩擦到要起火星,四蹄不停踏来踏去,躁动不安。羊连同车颤动出悄声的节奏。再走近几步我便发现了一只奇怪的羊,它与众不同,只安静地咀嚼,像乐章里孤零零的空拍,自有旋律。我并不知道它的嘴里是否有食物,但它就是一直咀嚼,甚至有羊凑上去抢食它也不动,我盯着它直到远离那间铺子时,它仍在重复着没了味的咀嚼。
第二日
路过时正赶上杀羊,店主技术十分高超,把羊拖下来封死四蹄,然后割管放血,剥皮去骨,留下整块厚肉挂进架子的铁钩吊起,紧接着抡膀子拿起大刀片肉,出手重,但力道劈开空气落于肉上快且稳,削下一片薄肉,晶莹饱满又如蝉翼般劲爽透亮,不禁让人想象若将这肉夹进滚烫开水里涮一下,捞出蘸点清酱辅之,入口绝对鲜香嫩滑,直呼过瘾。
我的心绪随着宽刀闪烁的寒光飘远,又猛地被车上不安的羊群拽回来,它们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无一例外的刀口没谁逃得掉。
第三日
现在正是临近年关前最后的平静时光,天晴无风,日头很高。我走过车旁,没有一只羊动弹,它们或趴或立,静谧着和蓝天黄土融为一体,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像是在享受冬日里难得的明媚,只是一双双眼睛里栖着黯然的光。
第四日
我开始下意识从一车羊中寻找那只羊,它总像误入人间的冤魂似的虚空,身边的羊拿光秃秃磨没了毛的顶头蹭它,它也一动不动。
第五日
我经过时它已学会看我,眼皮半掩着,瞳孔漆黑,睫毛奇异地长,我猜有这么一双眼睛的动物必不能看清身边发生的一切,便想着去索取它眼底的秘密,结果读不出任何东西。大概羊没有感情,可为什么我的心却日益哀伤。
第六日
笼子里的羊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没有脾气。它们从不会耷拉下的嘴角如一个笑话般讽刺所有的罪恶,它们只是插入人片刻生命的匕首,将要完成光辉且唯一的任务——死亡,用以充实口舌碰撞的节日,胃的狂欢。
第七日
那只羊死了。
皮铺在木桌上,血块凝固把毛揪成一个个疙瘩。本该高挂的头颅被扔在一摊血污里,半边脸陷进泥土,半边脸的眼睛朝向天空,本来虚无的眼神在死亡的瞬间装进了坚定。
我回到家,心里还想着那双眼睛。父亲说: 今晚喝羊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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