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开国领袖,毛泽东的伟大毋庸置疑,他有着军事家、革命家、政治家等多种身份,而这其中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诗人”。
这一身份赋予了他创作出《沁园春·雪》这样的名篇,也让他写出了《卜算子·咏梅》这般充满激昂斗志而又富含其人生哲学的佳作。
但鲜有人知道,文化大革命时期,步入晚年的毛泽东,曾经安排刊印过一批传统文学中的名篇佳作,不仅有诸如《晋书》、《旧唐书》这类史书,还有《枯树赋》、《雪赋》之类的辞赋,更有唐宋名手的诗词,为了方便已入晚年的他的阅读,这些刊印的文本,全都采用了较大的字号,因此,这一批书籍,统一被称为“大字本”。
大字本中所包含的政治意义和历史意义,不是笔者在本文中所要探讨的重点,这次我们要去了解的,是两首“大字本”系列刊物中的宋词,也许,借助笔者浅薄的解说和读者们自己的感悟,我们或许可以依稀看到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在国内国际、家事国事的风雨中,那份孤寂与悲壮。
本文将会从两首诗词入手,尝试做一点解读。
第一首
(1975年4月11日布置)
《梅花引·荆溪阻雪》
(南宋)蒋捷
白鸥问我泊孤舟,
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风拍小帘灯晕舞,
对闲影,
冷清清,
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
花外楼,柳下舟。
梦也梦也,梦不到,
寒水空流。
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
都道无人愁似我,
今夜雪,
有梅花,
似我愁。
作为南宋末年的亡国词人,蒋捷的词风有着一股清然冷冽之气,其作品中隐含着一种深沉的悲哀,这首《梅花引·荆溪阻雪》便是这种风格的代表。
诗人乘船返回故乡的途中,天降大雪,所乘坐的孤舟被迫停留在荆溪上,诗人站在船头,望着周遭白茫茫一片的世界,触景生情,涌起了无限的愁思。
我们常说触景生情,雪后的世界,给人的印象是静谧的、安然的,但是被困于荆溪,进退不得的蒋捷,却在这之上,平添了一股“穷途”的感受。
词的上阕,写到“白鸥”来问词人,停船在此,是心想留,还是身想留,“白鸥”在此刻,不过是另一个词人,触景生情的蒋捷,内心如碎片般的念想在一瞬间,便分成了两个人,来自问自答。
词人借“白鸥”的询问,道出了自己愁眉不展的原因——“忆旧游”,原来,诗人在昏昏暗暗的灯影中,望着孑然一人的身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空虚寂寞冷”,这个感受,被词人自己认为是好哥们不在身边,只留他一个人在此造成的。
紧接着,词人长叹了一口气,自问道:”可是那些跟我玩得来聊得来的朋友现在又在哪呢?“,当年花丛旁的小楼,柳荫下的小舟,那些曾带给”我“快乐回忆的地方,现在,也只有梦里才能见到了吧。作者此时,神思已经陷入过去之中,而无法自拔。
但就算是梦,”我“也不能经常梦到,好像只剩下眼前冰冷的水,在静静的流。想到此处的”我“,没来由的消沉起来,缓缓踱步至船头,雪依旧在下,片片雪花,落在我的肩头,渐渐湿透了我的棉衣,可我却不想避这风雪,毕竟,雪再冷,有我的心意那么冷吗?
一念至此的诗人,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想起自己平常被人说是所有人里最忧愁的一个,”我“却并不这么认为,你看,那枝头跟我一样,被大雪包裹的梅花,一定也是心里和我一样苦啊!
文化大革命时期,毛泽东与曾经一起共事打天下的战友们,产生了诸多分歧,友谊的破裂,以及亲朋好友的分道扬镳,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伟人的身躯下,毕竟已是一颗七十多岁老者的心,那种余生似乎已所剩无几,心力更是交猝的感受,通过这首词,也许已明明白白的展露了出来。
毕竟,他也是人。
身如孤舟,何寂寥?第二首
(1974年5月至1975年6月间布置)
《念奴娇·登多景楼》
(南宋)陈亮
危楼还望,
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
鬼设神施,
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
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
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
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
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念奴娇·登多景楼》可以说是南宋词人陈亮的代表作,作为豪放派词人的陈亮,一生可以说是十分曲折,其词风慷慨悲昂,于郁郁之中,迸发出一股逼人的豪气,这种风格,在其文集特别是政论性文章中,也有体现。
大多数的读者可能不太清楚这个在中国思想史上非常有名的人物(陈亮是事功学派的一代宗师),那么我就跟大家说一个词作,可能很多人就知道他是谁了——《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南宋)辛弃疾,没错,就是那首传诵千年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陈亮,字同甫,号龙川,世称龙川先生,其最广为人知的知交就是辛弃疾同志。
不过我们今天不讲辛弃疾,也不讲陈亮,而是单单品味这首词。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春天,陈亮前往京口(今江苏镇江市)考察形势,准备向朝廷陈述北伐的策略。期间曾登多景楼并写下了这首词。
京口在中国的文化史上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在这里诞生了很多描写家国命运的作品,如《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作为长江下游的一个地理要冲和重要的渡口,京口在中国的文化史中,是一个蕴含着悲欢离合的符号。
而位于京口的多景楼,则是被称为“天下江山第一楼”,与洞庭湖边的“岳阳楼”,武汉的“黄鹤楼”,并称为长江上的三大名楼。
词人站在多景楼上,望着滚滚长江,感叹这如画江山,他凝神向北看去,大好河山却在极目眺望的地方,属于了金国。
看着楼下人来人往,长江上的千帆竞渡,好似这一片繁华之景,预示着一个盛世来到一样,可陈亮却心里清楚,这仅仅是一种表象而已,宋朝自从败退到南方以后,歌舞升平,似乎早已忘却北方的大片失地,人们似乎都下意识的认为,这长江,本身就是用来划分南北两岸不同国家一样。
不对!不是这样!这长江,明明应该是国家内部的一条大河而已,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宋人,就已经把它当做一个天然的国境线了?!
“我”心里一阵苦涩涌上心头,这种无法言说的憋闷,恐怕从古到今,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毕竟,历史上有多少退守南方的朝廷中而还存有打回北方的人呢?
唉,这一条大江横摆在眼前,周围三面都是山岗,这明明,明明应该是出击北方的出发点,是北伐中原,收复大好河山,争雄天下的始发地啊!!!
可历史上从三国到隋朝这段时间里,占据南方的这六个政权,又有哪一个,不是最后把这一切军国大事,变成了那么一小部分人自己的门户私计了呢?为了他们这些人的安稳生活,为了他们自己的家族和财富权位,又有几个人,真的做出了夺回江山的举动?
所以啊,“我”真是非常看不起那些六朝的王侯世家,就像王家和谢家这样的东晋大族,他们中那些所谓的“佼佼者”,也配学真正的大豪杰一样,登临高出,留下英雄泪?真是可笑死了!
似乎这些当权者们,看着这长江之水,却早已忘记了在中原的黄河、洛河那两条河里,埋葬了多少被金人杀害的同胞,那河水,只怕是早已腥膻了吧!
这优良的地势地貌,保证了南方的安全,所以正因如此,才应该像东晋的祖逖将军一样,长驱直入北方,而不用担心后方被攻击。“我”等该效仿祖将军,到长江的江心处,发下“不收复中原故地,就不再过长江回到南方”的誓言!
要是朝廷能够重整旗鼓,励精图治,就能像谢安那样,指挥他的“小儿辈”们破贼,又或是像陆逊那样,发出“天下大势已经成熟,就算是对面强大,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壮语。
1975年7月28日,躺在手术台上,听着岳飞的《满江红》做完白内障手术后的第五天。亲自为毛泽东做手术的眼科大夫唐由之是这么叙述的:“房间里只有毛主席和我两个人,戴上眼镜的毛主席起先静静地读书,后来小声低吟着什么,继而突然嚎啕大哭,我看见他手捧着书本,哭得白发乱颤,哭声悲痛又感慨。事发突然,我既紧张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赶快走过去劝慰他,让他节制,别哭坏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毛主席渐渐平静一些,同时把书递给我看,原来是南宋著名思想家陈亮写的《念奴娇·登多景楼》”。
那个年月,国家正是处于内有文革,外有冷战的多事之秋,文化大革命已经进行到了第九年,毛泽东似乎已经渐渐看清了一些人借助文革来完成自己的”门户私计“的目的,也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可是两岸却已分离了二十多载,有生之年,他是否能够看到祖国的一统,以及国家的繁荣富强呢?
或许在他看来,有生之年,他自己是看不到了。
这一切又一切的答案,他确实是真的看不到了,次年(1976年),毛泽东逝世,四人帮覆灭,文化大革命结束。
我们确实无法得知那一瞬间,毛泽东具体想到了什么。也许是两岸还未统一,也许是文革中的人心大变,也许是文革发动以后的事与愿违,也许是国际形势的沉闷且毫无变化,也许是这种种全都涌上心头,这些,谁有能具体知道呢?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一刻的痛哭流涕中,他理解了陈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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