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张崇远没有遇到丝彦学姐，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发现嘉露的计划。
那天，崇远有些心神不宁。他刚见过思铭，也约了嘉露。虽然他依然相信他们不会有什么，但他又收到了奇怪的视频。视频里她半倚在他的肩膀上，哭得凄惨。
她甚至都没在他肩膀上哭过。
崇远满怀心事地走出手术室。走过病人家属休息区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张医生！”
崇远没想过有人会喊他。他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丝彦”他认出喊他的人。
“认得我了？”丝彦学姐还是像平时一样弯一个潇洒的微笑，“好久不见。”
“你……”崇远客气地回以微笑，“不是说在国外工作吗？”
“对啊，昨天刚从法国回来的，那边工作还没结束，不过差不多了。赶上我爸心脏要做支架 ，所以我就请假回来陪他。”丝彦学姐说的云淡风轻，熟悉他的人才能发现其实她有多害怕、多无助。
”放心吧，这方面我们院心外的主刀大夫很强的。“做医生的，安抚病人家属也是自然的。
”嗯。“丝彦并不会自己吓唬自己，这时候她也想适当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她转移话题，关心一下朋友：“你怎么样？最近很忙吗？嘉露呢？”
崇远听到嘉露的名字，不禁皱了下眉头。“我们，……”
见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丝彦半开玩笑地问：“你没有欺负我们小嘉露吧？”
“怎么会，”崇远终于露出笑容。
“是我多想了吗？”丝彦也笑得稍微轻松点，“不过，她之前突然找我学化妆，我还以为是有情敌出现了呢。”
“怎么可能。”崇远脱口而出，过后又有点心虚，为了不让自己心虚又补了一句：“我还怕她有别人呢。她最近有点不一样……总之，感觉不像她了。”
丝彦不知道医院里的传闻，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嘉露一定有她的目的，沉默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崇远，你觉得他为什么变了？”
崇远轻笑一声，“不是为了变漂亮吗？”
“是吗？”丝彦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玩笑。
崇远沉默，他其实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化妆可以提高颜值，也可以掩盖缺点。比起前者，后者意义更大。“
“你是说，嘉露化妆是为了掩饰什么？“崇远叹了一口气，”她的脸会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好掩饰的？”
”嘉露找到我、很用心地学走了所有我知道的化妆技术，而且学得很好。她的技术已经不亚于专业化妆师。“丝彦不理他的问题，只是陈述事实，”所以，她想掩饰什么应该都没有问题。“
”他有什么问题不能跟我说呢？我们都要结婚了……“崇远也是有些委屈的。
”张崇远，你要知道，她短时间之内把化妆学得这么好，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这么努力也这么用心，一定有她的苦衷。你有没有想过她的苦衷是什么呢？”
张崇远哑口无言。
“崇远，有些事，你看得太重了，就会遮住你的眼睛，让你看不清真相，影响你的判断。与其在这想她到底靠化妆掩饰了什么，不如想想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嘉露太了解你了，所以她知道你把什么看得最重。利用这一点，她就很容易把想瞒的事瞒住。”
回到休息室，丝彦学姐最后的话还是萦绕在他的脑海：
“有些事，你看得太重了，就会遮住你的眼睛，让你看不清真相……”
没错，一定是这样！那么，那个真相是什么呢？
他要好好想想。冷静地、仔细地想想：
化妆，脸，消瘦，赶论文，叶思铭，医院……
一些细节拼凑起来，有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一个可怕的答案——嘉露生病了。
想到这，悲伤和恐惧中，崇远立刻打了叶思铭的电话。
崇远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同时他也吃了叶思铭的一拳。
思铭怪他太晚觉察到这件事了，如果早一点，他们也许还能为嘉露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他把嘉露的病情详细地说给他听。
然后，他们都喝多了。
凭着最后的意识，崇远对思铭说：“就按她的意思来吧，别让她知道我都知道了。”
思铭盯着崇远的眼睛，穿透浓浓的酒意，看到了里面的虔诚。
他拍拍崇远的肩膀，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大概是他们两个能为嘉露做的最后的事了吧。
崇远没有想到，从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一切都发展的这样快，他和嘉露吵架、分手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嘉露的病情居然发展的更快。
她甚至都没有走出他们医院，就倒下了。
好在思铭及时赶到，才能在电梯间及时找到嘉露，也能在病房里瞒天过海。
经历了两次艰难的抢救，嘉露的状况终于稳定下来。
她醒过来了，他却不能去看她。
崇远除了在病房门口守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转去临终关怀的下级医院，他也不能去送她。
他能做的，只有每天买一束不一样的花，托思铭带过去。
直到有一天，思铭跟他说嘉露要见他。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什么都知道了，也想开了。现在见他，只是想做最后的告别。
弥天的悲伤袭来，他还是面带微笑地答应下来。
来到嘉露身边的时候，崇远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西裤，是她最爱的干净的样子。
他给他带了一束粉橘色的郁金香，活力满满的感觉。
而郁金香的花语，是我爱你。
她懂的。
他在花园的池塘旁边找到了嘉露。
她每天都让护士用轮椅把她推过来看风景，看累了就闭着眼睛感受太阳的温度。
今天她要等他，所以让护士先回去了。
阳光和树影都落在她的身上，忽明忽暗的，很活泼。
她却很安静，手放在腿上，头微微仰着，眯着眼，微笑。
崇远看着她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慵懒又享受的样子，忍俊不禁。
嘉露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的目光，回头看他，眼睛里分明写着：你笑什么！
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原来的林嘉露。
他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十六岁的大猫正在犯懒。“
跳过寒暄和坦白，他就像以前一样开她的玩笑，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每天都来看她一样。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一切，而她也没有对他隐瞒。
”猫的十六岁就相当于是人的八十岁，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位八十岁的老婆婆。”
崇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心头一紧：他不该提到她的八十岁。如果她能活到八十岁，她一定会是个幸福快乐的老太太，因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变成那样。可是现在，老天连这个机会都不愿给他……
放在以前，嘉露一定要质问一下崇远自己到底哪里老，或者他有什么科学依据说猫的十六岁就是人的八十岁之类的。可她没有，甚至都没有力气回一句嘴。
她只是收回了视线，变回了刚才的姿势。半晌，她终于攒够了说话的力气，说：
“崇远，推我回去吧。”
崇远一直站在离嘉露四五步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看得渐渐出神，差点连嘉露喊他都没听到。
他慢半拍地走到嘉露身后，将手里的郁金香放在嘉露手中，然后松开固定轮子的保险，推动轮椅。
嘉露笑了笑，开始搬弄手里的郁金香。
她这些日子收了这么多花，对这一束最满意了。
他们沿着花园的小路，朝病房方向走。
小路两旁，柳枝随风轻轻摆动。
秋天过半，柳叶却依然倔强地保持着绿色……
嘉露没有再叫崇远去看她。
在整理嘉露遗物的时候，崇远发现了一张字条：
我把你对我的爱带走了，到一个很远的地方。
如果可以，我希望把我的幸福都留给你。
——林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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