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赶路人

作者：黎荔

昨晚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好像在赶路。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刮着寒冷的北风，好像是秋冬季节，雪花就如大朵大朵的棉絮一样，飘飘忽忽从天空上洒落下来。阴沉的天气里，路的两旁都是落尽了树叶的光秃秃的枯树。在梦里，我好像要去完成一件什么事情，非要出门远行不可，所以只能在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跋涉。一边赶路，一边心里还想着，完成任务后要回到温暖的小屋，回到劈里啪啦的炉火旁，炉火上坐着一个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汤锅，里面熬着炖菜。在闪动的炉火旁边，有人一直在等着我。

我经常会做这种风雪路上跋涉的梦。醒来依稀还记得，在梦中，寒风吹拂着唰唰的雪声，前行的林子里既幽暗且深邃，巨石兀立，松木森然，风雪迷漫中不辨路在何方。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是心里一直有向远方出发、探索的愿望，还是知道生命中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不免感到疲惫而烦扰。劳累了一天，晚上躺到床上，别人也会像我这样，在梦中还继续赶路吗？

在每一个清晨，阳光总会让人充满力量地醒来，精神百倍地奔赴明天，像个战士一样。可是，在如水的深夜，梦中又要在无尽广阔的荒野里，顶风冒雪，沿着弯曲陡峭的小道，蹒跚地赶路——你能否定你不是这个旅人吗？在孤独的梦乡，褪色的大地，凝重的天空，铅灰色的寂寞，出其不意地包围了旅人。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大地银装素裹，被皑皑的雪笼罩，只剩些杂草与树根裸露着，大雪纷飞，寒风吹彻，铅灰色的寂寞挥之不去。

我并不把这梦视作恶梦，但似乎也非好梦。它也许是另外的含义。每次醒来，胸中总是紧张地悸动，我觉得有一个期望在催我匆忙赶路。每一个梦好像都在对我说：赶路吧！生命中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记得读过智利诗人聂鲁达的一首《雨中骑士》，其情调很类似于我梦中的那种景象：

每个日子都是风雨天

和动荡的绿水池，

而马蹄把急遽的空间和时间

纳入马的体香和雨水，

石榴树阴下，

毯子、鞍、铺盖

挤在硫磺一样燃烧的马背上

奔向沉思的森林。

还要远，还要远，还要远，还要远，

还要远，还要远！还要远，还要远远远远远，

骑者推倒雨墙，骑者

走过苦榛树，雨

在颤动的光线里扭曲永恒的麦子。

——聂鲁达《雨中骑士》

急遽的蹄声，悲歌的水珠，诗人笔下的雨中骑士，前方也有漫长的路要赶。在野蛮的、潮湿的夜，风雨大作，电光纵横，在雨水的冲击中前行的旅人，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力量，也有一份不能确知未来的忐忑。

我和这雨中骑士一样，也是马不停蹄要赶路的人啊！面对自然的浩瀚伟力，知道自身渺小而微不足道，但走在密林间依然从不停歇。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啊？每夜必须艰苦跋涉，越过一大片土地贫瘠、地势险峻的荒野，早晨醒来，方能跨入现实的门槛。也许，这个梦也在提示着我，关于深入自己内在的可能性：行旅者的路上，群山重叠，幽谷深邃，如果不继续往前走，随之一点点延展内在，就没有机会发现自己还能成为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