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

“一条大路哟，通呀通我家。我家住在哟，梁呀梁山下......”我坐在大篷车上听着大伯有节奏地吼着嗓子，心里美滋滋的。

五年了，终于又回来了。这样的乡土气息好久违啊！

“是云清啊，你可回来了。这么些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快下来，快下来！”大伯刚把车停在村头，我就听见了大娘欢天喜地的声音。

我麻利地从高高的大篷车上跳了下来，“是我啊，我可想你了呢，大娘！”

“我也想你啊，回来看看，回来就好啊。”大娘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三人相视一笑。

“妹子，你可回来了。这一走都五年，真舍得啊。”大哥的语气充满着许久未见的喜悦，也有几分许久未见的怒气。

我嘿嘿一笑，不争辩，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出国学习，五年了，回国后从来都没有回老家看看邻里乡亲。这是五年后的第一次回来。

“哥，我们去东边的大堤上走走吧。”

“好！”

一段简短的对话，道明了我们内心的想法。我饱含歉意，他饱含回忆。

大堤上的草还是生长地一如既往地旺盛，大堤上的路还是从前那样狭窄而漫长。

“你看，河里的水都干了，你都不知道回来。”大哥的神情看似轻松地望着那一潭绝望的死水。

我一时愣神了，找不到回答的语句，我唯有一句对不起深藏在心底，原谅我这三个字我的都说不出口。

“其实，云英的死和你有关吧？”这句话彻底让我泪奔。

“如果不是我，大姐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一直忍在心里的话，一旦经过自己的认证，说不尽的轻松，也有道不完的苦衷。

“你的脚好些了吗？”大哥的语气很平淡。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

我保持沉默，继续呜咽。仿佛我的哭声能表达一切的愧疚，我是这样想的，可是无济于事，再也弥补不了以前，也回不到过去。
上天听见我的哭声也开始了批判，轰隆隆地打雷，继而哗啦啦地下雨。

“那天，也下着这样的大暴雨。”我停止了呜咽，伴随着这瓢泼大雨，安静地带着回忆诉说着，“我的脚那时已经溃烂肿大地异常，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就那样一瘸一拐地行走着。没有雨伞的遮挡，没有奔跑的能力，雨水冲打着我的脸，我根本看不清路。

“路上的野草刺刺地戳痛了我的脚，我痛苦地哭喊着。正在这时，我听到了大姐和大伯的声音。大姐清脆地喊着我的名字，云清，云清。我破涕为笑，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力气，一股劲的往他们的方向冲去。”说到这，我还是重新选择了静默，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讲出后来发生的事，而且我并不知道大哥此时心里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心境去听我把故事的缘由讲完。

可是，我听到了大哥轻轻地说，“后来呢？”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往下讲述着，“你知道，从小就是孤儿的我，视你们为我最强大的靠山，同样，你们视我为最亲爱的宝贝。”此时的我能感受到大哥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我还是能感受到那份亲情，可是现在我还是要残酷地去揭露悲惨的事实。

“他们用借来的推车，拉着我。他们带着雨伞，不过是给我打着。我感动得又是哭又是笑。我觉得这条路一点都不恐怖，反倒很温馨，很快乐。可是正当我们苦中作乐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雨天的土路太过于泥泞，太过于难行。他们为了少让我忍受颠簸时的疼痛，把推车的行走轨迹偏离了路中央，而靠近了河堤。推车一下子翻了。

“我瞬间感觉到天旋地转，不过有一股力量在保护着我，推拥着我向路中央。当我睁开眼时，我看到大姐的身上缠绕着刺刺的水草，一个人就在这样又深又窄的水沟里挣扎着。大伯不顾一切，拼命地往下爬，要去救大姐。可是大伯也受伤了啊，力气也就逐渐消耗殆尽。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大伯落下了风湿性心脏病，而我亲爱的大姐为了救我长眠于地下。”

我一口气说完，不等我旁边的大哥还有什么疑问，我继续回忆着，连带着愧疚。

“我当然害怕了！一个小女孩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亲人离去，却无能为力，有什么痛苦能比得上这样呢！我害怕的不仅仅是亲临死亡现场那种冰冷无助，更是亲人的诀别那种撕心裂肺！所以，当时我不敢提起这事，大伯回来后也常常闷不做声，可我却连着好几天夜里听见从他房间里传出来的小声啜泣。

“当你过年回来时，我看到你拿着大姐的遗像一直吼，一直问是怎么回事。大伯和大娘两人都选择沉默，而我也只字不提，按当时的情况，如果说实情，我的确害怕你把我杀了给大姐陪葬。”

我听到了大哥此时的一声轻笑，我扭头认真地说，“所以，我的内疚与恐惧指使着我默不作声。我只有在夜里，躲在房间里，数着星星，悄悄地和大姐对话，控诉着自己，要不是自己不听话，非要去学校上课，就不会在大雨里一副落魄不堪，就不会引起你们的担心，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意外，现在就不会只剩我们两个！”

我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伴随着的雨也越下越大。

“所以你后来就一走了之，不管不顾？”大哥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我是不是像一个杀人凶手，犯案之后一走了之？我亲眼看到大姐无助地挣扎，大伯拼命地相救，可我却在路边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耗。每一天看见大伯他们心痛的神情，我就感觉他们养了一个犯人，不被惩治却逍遥法外。

“我内心受着他们同样的煎熬，可我一直到高三毕业才有勇气彻底地出走。大伯说，要是闺女还在，就有可能在北京读大学呢！我听出他们语气里的骄傲和惋惜。向来敏感的我的罪恶感越来越重，你可以说我没有良心，因为我很窝囊地决定了逃离。于是我拼命地挣钱攒学费，上了大学后，我与家里渐渐断了联系。我告诉你们我出国留学了，不用挂心。”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愿意解开心里的结？”大哥开始发问了。

“我害怕丢下一个姐姐，再伤害一个哥哥。”我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最近我明白了，如果我一直都不愿意触碰伤疤，它就不容易结痂，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的呢？还是大胆地面对吧！所以我回来了，回来弥补我以前的过错。”

“其实，我爸在你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把实情都告诉我了，他让我不要恨你。说实话我听后并没有什么情绪，云英就是心地特别善良。可一想到，你为了逃避这件事，竟然一走了之，心里难免会很恼怒。

“之所以听你说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还是希望你能完完全全地自己从以前走出来。我们都不恨你，你不必再为了以前苦了自己了。
“我知道家里近几年多出来的几万块钱都是你打的，而你却晚上睡在小出租屋里。”

慢慢平静的心情，因为这一句话：我们都不恨你，瞬间掀起千层浪，抱着大哥，歇斯底里地哭个没完。

“你看你俩傻孩子，下着雨，也不知道回家找个雨伞。”大娘的声音在雨里穿梭着。

大哥接过了伞，“走吧，小妹，我们回家吧。”
我牵着大哥伸过来的手，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和大娘回家。

天晴了。

“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近几日会有建工队来我们村庄修路，尤其是东边大堤的路，以后下雨再也不担心杂草的缠绕和道路的泥泞难行了。”

“好好好，还是闺女出息了。”大伯，大娘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大哥也满脸欣慰，“等路修好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好！”剩下的三人异口同声。

笑响飘向了大堤的路上，大姐应该也听到了吧！

我会好好地在这里生存下去，不再自以为是地逃避，不再胡思乱想去怀疑这份爱，不去理会所谓的流言蜚语，带着你！

我们从来都是以自己复杂的视角去看世间万物，我们过着或者忍受着我们以为的美好的或万恶的生活，其实，生活很简单，像一条路，狭窄笔直，没有圈圈绕绕。有一些事发生了就无法改变，有一些人消失了就无法挽留，与其背负着内疚与自责，不如痛快真实地显露出来，没有猜测与怀疑，只有真实与坦诚。与其害怕人言可畏，不如直言反馈。

人生这条路，没有尽头，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