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想法真是你的?(武志红)
昨天我们讲到,感受至关重要。我想要澄清一下,当谈到感受的时候,是两个范畴的东西 —— 身体感受和情绪情感,也就是身体过程和情绪过程。之所以如此,我觉得至少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很容易过于重视思维过程,重视想法和头脑。
想法、思维和头脑,它们都在自己的脑袋里,而且容易被听到,所以我们很容易觉得这是“我”的想法。在心理学上,这被称为“向思维认同”,也就是把思维认同为“我”。
但真相并非如此,你以为的“我”的想法,实际上常常是别人的声音。很多人认可这一点,比如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的著名演讲中说过这样一段话:
不要被信条所惑 —— 盲从信条就是活在别人思考的结果里。不要让别人的意见淹没了你内在的心声。最重要的是,拥有跟随内心和直觉的勇气,你的内心和直觉多少已经知道你真正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任何其它事物都是次要的。
对此,我的催眠老师斯蒂芬·吉利根有一个强有力的说法:如果没有身体的作证,一个道理对你而言就可以说是一个谎言。
这个道理,我们的文化是很看重的。“体会”、“体悟”、“体察”和“体证”等很多词汇都是在说,一个道理必须经由你自己身体的证悟,否则这个道理就不是你的道理。当然,所谓谎言,并不是说这就是错的,而是说,它还没有成为你自己的真理,你要找到自己的真理。
我来分享一个故事吧。多年前,在我的一个为期六天的工作坊上,有一位叫晓枫的女学员,她有了一次奇妙的体验。
其实,这六天课程的多数时间,晓枫都在打瞌睡,还常常迟到,看起来总是不能投入到课程中。不过,她自己知道,这是她的一种学习方式,她做了一辈子的乖学生,在我的课上,她不想这么乖了,她想在放松的情形下学习。
与其说学习,不如说她是在我的课程中等待那些能触动她的时刻。有时候,我的一句言语、一个故事,或者是学员们的分享、我与学员进行互动时的细节,会触动到她。被触动后,她才会自然地去细细品味这份触动。
课程进行到第五天上午的时候,一份特殊的触动发生了。当时,我讲到了一个故事,一位隐士隐居在一个森林小屋中的故事。故事中的“森林小屋”几个字,深深地触动了晓枫。突然间,她觉得脑子里一直在聒噪的种种杂念被吸走了,她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没有杂念的“空”的感觉。
这种感觉稍瞬即逝,很快,她脑子里重新有了种种念头,好像这个感觉也没什么了不起。然而课间时,她去吃点心,随手拿了一枚夹心饼干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夹心饼干的奶油流到了她的唇齿间。突然间,她的心再次安静下来,杂念再一次全部消失,似乎整个世界的其他事物也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有她和这个夹心饼干存在,她仿佛是第一次品尝到了夹心饼干的味道……
她跟我讲述这个过程时,我就想这就是马丁·布伯说的“我与你”的关系吧,在这一瞬间,晓枫用她的全部存在与这个饼干的全部存在相遇;这一瞬间,她与这个饼干建立起了“我与你”的关系。
昨天我们讲到,心灵过程有三个:身体过程、情绪过程和思维过程。我这位学员的经历就是一个全然的身体过程,然而,这个过程又好像与我们常以为的身体过程很不一样,因为这一切,她的全部感官好像都打开了,她彻底敞开了自己,而与一个看似如此普通的饼干建立了“我与你”的关系。
能产生这种感觉并不容易,特别是对学员晓枫来说,因为她一直活在别人给她灌输的各种信条中。先是父母,而后是老师等各种人,她甚至觉得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对她说,你要遵守这个规则,你要遵守那个规则,你要这样生活,你要那样生活。只有从我的文章中,她才第一次听到“相信你的感觉”。
感觉,就是身体过程,它看似不那么高级,但感觉必然是你的身体与其他存在建立关系时的产物,它是你的。而头脑,却可以吸收各种信息,也可以被灌输各种信息,所以我们甚至可以说头脑是别人的。
对此,晓枫深有体会。一直以来,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是一个椰子壳,里面塞满了纸条,每一个纸条都有父母给她的一个道理。当遇到一件事情时,她会从椰子壳里试着调出一个相应的纸条来,然后按照这个纸条去行动。几乎没有哪个纸条是自己写的,主要都是父母灌输的、看上去很好的道理。
这些被灌输来的道理有很多缺陷:
从里面调出来一个合适的纸条不容易,有时要花费很多时间去调动;
每当调用一个纸条时,身体似乎都不愿意;
这些纸条经常相互矛盾,冲突得很厉害。
也许,最重要的是第二点 —— 身体不愿意。比起头脑来,身体更靠近你的灵魂,头脑可以被灌输,或者被蒙骗,但身体很难不忠于自己。比如,晓枫从小学跳舞,成为父母的骄傲,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现在已经很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舞者了,这是对父母意志的一个嘲讽。我必须在头脑层面去接受你们的灌输,但我可以在身体层面说“不”。
我记得有一部电影,讲美国舞蹈学院的一些学生,即将参加毕业演出,而这将决定他们未来的去向。其中一个女孩,9岁起就被妈妈塞进这所学院,按照妈妈的意志去跳舞。这个女孩一直按照妈妈的意志而活,但真到了要比赛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并不愿意跳舞,于是在毕业演出前,本来被定为女主角的她主动退出了比赛,在妈妈质问她时,女孩说:“妈妈,你没有跳舞的腿,而我没有跳舞的心。”
每个生命都想成为自己,当不能用成长的方式时,就干脆使用毁灭的方式来表达这份意志。
我们可以总结一下,很多人不能很好地靠近自己的感觉,一个非常常见的原因就是一直活在别人的意志里。在东方文化中,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所有主流的声音都倾向于说,你要听话,要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却少有声音说:做你自己。
不过我也发现,这种情况在今天的社会,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有很多人在倡导尊重自己感觉、做你自己,而在十多年前,这还只是一种很罕见的声音。
头脑是一个伟大的存在,如果你头脑里装下了无数信息,而又可以对它们进行各种思考,这该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事,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你脑海中,一切都是你思考、观察的对象和工具。
不过也要说明一下,马丁·布伯认为,这是一种经典的“我与它”的关系。而一些科学哲学家认为,之所以科学在西方形成体系,正是因为欧洲人放下了“万物有灵”的这种观念,而把一切存在当做“它”来研究的结果。
只是我们同时需要警惕,不要轻易去认同头脑里的声音,认为这是“我”的想法。你越是执着于这一点,就越是被头脑所控制,而且有些讽刺的是,其实这些想法,极大可能是别人灌输给你的。相反,那个容易被我们认为鄙俗的肉身,却会用种种方式忠诚于你自己。
所以,要学会和头脑的信条保持距离,同时学会用各种方式去聆听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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