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我家唯一坐着花轿嫁到婆家的。那年春节外公浩荡的迎亲队伍,踩着没膝深的大雪,远远的向外婆家进发。十九岁的外公,头戴硬圈的礼帽,身上穿一件借来的过膝大衣,骑着枣红马,将军一般打马前去。
与外公同一天娶媳妇的有他一个同学,迎亲队伍会正面遇上。按旧例,两只迎亲队伍如果遇上,是要用馒头互相扔砸才能吉利。因为提前商量好了,外公的队伍天亮前就出发,以免跟同窗遇上,结果两家备好的馒头还是派上了用场,乐手不用吹奏,轿夫不用抬轿,牵马的也扔下了缰绳,两拨人都停下脚步个个抓起篮里的小馒头,朝对面披红挂绿的队伍扔砸过去,馒头落在雪里还是馒头,打在身上就成了最好的祝福。
十六岁的外婆该是最美的,头顶耀眼的凤冠,胸前是明亮的银项圈,大红的带裙袄再配上精巧的扎花鞋,虽然没有盖头,但在冰天雪地的黄土高原足以无比鲜亮。外公看着用十六担粮食一年一担换来的媳妇喜不自胜,半道上就拉了外婆上马,甩下媒婆轿夫和长长的迎亲队伍,策马扬鞭,在雪白的天地间跑出了一个惊世骇俗,跑出了一个风风火火。
也是漫天大雪,也是正月初三,父亲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外公的家门口。祖父家底厚实,给儿孙的婚事却没花多少钱。外公只想着两亲家,欢喜好。粮食银钱也是能少就少,没有给我的祖父出过难题。也正值十年浩劫后期,全国人民都笼罩在文化革命的大潮中。父亲没福气骑马,只有一辆凤凰的二八洋马,却骨子里透着点霸道,好像就属他非凡。一路上天地炮响个不停。只可惜雪厚路滑,母亲连洋马也没有坐成,就跟着父亲风雪中一路走到我了家。
母亲的嫁妆不能和外婆出嫁时相比,十床粗布被子,两米见方的木箱,装着一箱自己织起来的棉布。着装更是简单,父亲穿的是工干子弟的中山装,一双半旧的皮鞋。母亲穿着线呢的大衣,涤卡的裤子。没有戴花,没有化妆。站在人堆里就难以分辨出来谁是新娘。难怪父亲的姑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侄儿媳妇到底是哪一位。那一年,父亲二十五,母亲小一岁。
姐姐出嫁那天,父亲给姐姐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屋里挤满了只好放在屋外。我站在门口把守要钱,直到把我和我身后的弟弟妹妹都糊弄好了,西装革履的姐夫才得以进门,坐在那里羞羞答答,安安静静。不肯多说一句,多看一眼。吃了过了老丈人家的馄饨,给姐姐穿上了婚鞋,披上大红的绸布,从父亲的手上接过姐姐的手。全家合影留念,便乘车离去。其他的事情已经记不很细,只知道那天亲戚都离开后母亲对着父亲抹泪。
想必我的外婆和我母亲的外婆也都有这样一场泪好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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