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是当代作家阎真的一部官场小说。故事以改革开放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池大为在宦海沉浮中,如何从一个愤青蜕变成掌权者的故事。
蜕变,从不是一蹴而就的。总要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人才能大彻大悟。人又是情绪驱动的动物。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南墙和血泪,没有什么能够彻底的改变一个人。也就是说,蜕变从不是主动的,总要伴随着压力与痛苦,然后做出不得已的选择。
作者借池大为的视角,为读者打开了一扇近距离观察权力的窗口,道尽了权力场的残酷与无情;与此同时,作者将池大为的心路历程,以灵魂拷问的方式进行细致解剖,从而让读者产生强烈的代入感,并由此审视自己的人生。
故事从池大为父亲的葬礼娓娓展开。在历尽恋爱、婚姻、事业的重重打击后,池大为认定,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手中无权。为了追求权力,在老晏的指点下,他断然舍弃“尊严”,踏上了“曲线救国”的道路——先向权力妥协,按照权力的规则行事;等到大权在握时,再按自己的意愿改造权力。
这是一个涅槃重生的过程。不过,涅槃的是理想和信念,重生时却只剩下权力。在狡黠和傲慢的恶龙面前,一切皆可用来交易,但赢家只有一个——恶龙自己。它什么都不会失去,权力依然自行其是,而对手将失去原有的一切,彻底沦为权力的傀儡。
傀儡不同于木偶。傀儡是有自我意识的,但受制于外界压力,始终得不到舒展。然而,权力可以压制人的自我意识,却无从彻底消灭它。即使合理化行为可以缓解焦虑,人也难逃道德上的自我审判。这就造成了意识与行为的分离,痛苦藉此产生。
故事到池大为在父亲坟前忏悔结束。此时,池大为活成了父亲最鄙视的样子,而父亲的坟头也已颓败不堪。这种反差似乎在叫嚣着,父亲的信仰在现实面前再次一败涂地。当《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在黑夜里化作最后那一点光时,池大为的眼神却是坚定和滚烫的,似乎要把这光镌刻在头脑中满是黑暗的褶皱里。至此,信念已成神明。即使永无相拥之时,只要人心里装着它,它就不会弃之而去。
小说虽是虚构的,却从未脱离现实。作家的使命是用文学的方式呈现生活,而读者的工作则是带着文学的思想重回现实。
人就活一辈子,总想在世上抓住点什么,好摆脱精神上漂泊无依的状态。然而,能抓住点什么呢?名声太虚,不够实在,更别说悠悠之口,都长在别人脸上,天晓得留下的是哪门子名声。理想很近又很远,像水中月,看得见却够不着,哪有人间清醒来的高明。道德难度太大,虽能带得来精神上的满足,却不足以御寒裹腹,万一被人吃定,还容易活成个笑话。
高贵的东西不是不好,只是对凡人太过苛刻,需要支付相当大的代价。对于仅有一次生命的普罗大众来说,性价比实在太低,多数人会望而却步。
“形而上”的东西抓不住,那就只剩下“形而下”的了。譬如权力,别管人是心服还是口服,只要表面上顺从乖巧,那就是看得见的控制,还能带来许多好处。又或者金钱,它是世间的硬通货,可以买来一切有价格的东西,也让人有底气对那些不想做的事说“不”。这些道理不言而喻,不必做过多的解释。
基于“形而上”与“形而下”的选择,人可以分为理论上的三类。第一类人看重利益,信奉的是丛林法则,并视其为理所当然;“形而上”的那一套,在他们眼里,全该划入不切实际。第二类人两边靠不拢,看似世事洞察,却又缺乏行动力,活在徒劳的空转里自我损耗;他们身上散发的气质,多少与下面这些词沾边,诸如妥协、怨戾、清高、冷漠、狂放等。第三类人非常罕见,拥有远大的追求与非凡的勇气,可以称之为纯粹的人;遗憾的是,这类人似乎只能在历史中找见,现实里难得一遇。
事实上,无论是精神世界,还是现实世界,都是我们无法规避的,没必要陷入“一元论”的尴尬境地,仿佛精神和现实是势不两立的。只要坦然接受个体的局限,承认是世界在凝视我,而不是由我审视世界,人就不会企图把主观意志强加到现实之上。相反,我们应该通过现实的反馈审视自己,让行为与环境相匹配,以提高个体的适应能力。这是涉及生存的大前提。
这种适应不是一边倒的,个体有自由裁量的权利。许多时候,成年人应该基于利益行事,因为这是理性和有效的。有的时候,人也可以坚持理想追求,与崇高与否无关,只是代价可以承受;更甚者,所求的只是一个心安,与世俗的利害无关。衡量与取舍的标准,就是一个人的良知。找到自己的良知,尊重它,遵循它,人也就获得了自由。
规则在人际互动中无处不在,掌握并运用这些规则本是应有之义,没必要用道德的色彩去审判人性。试想,人不作恶是基于道德吗?答案是否定的。人不作恶是因为对“恶有恶报”心怀敬畏。既然如此,基于利益的选择就不是最坏的。至于能否引人向善,重要的是规则如何约定,而与人性的好坏无关。
带上这个视角观己察人,人的目光会柔和许多,举止也可以从容不迫。恰如渔夫对屈原说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