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子这一生如果让她自己评价,她应该会写:“无功无过”。
凉子是南方人,考到北京的一所艺术院校也只是因为自己学习成绩不好,却靠着自己不难听的嗓音和高三的集训考上了这所一流学校非一流的声乐专业。
凉子虽然喜欢唱歌, 但也没有达到“没有就不能活”的境界。
人在北京,凉子既不想混圈子,也不想下场子。
你如果问她关于自己的人生规划或者真正有用心去维护的兴趣爱好,她也不一定能说得上来。
凉子喜欢日本的文化和二次元,每年都要重温一遍小说和动画版的《人间失格》。
与书中的主人公叶藏一样,她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但这一点并不妨碍她对事物表达自己的态度。
对类似“你觉得男女之间有没有纯友谊”这样的问题,凉子有自己的客观倾向,却不存在任何主观想法。
但凉子会跟自己“对话”,她把这样的行为称作:自我和本我的交流。
凉子经常问自己的问题是:我怎么不去死?
这多多少少受了太宰治阴郁文风的影响,尤其是在凉子大脑放空的时候。
奇怪的是,凉子却找不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或者可以反驳“我怎么不去死”的话术。
她觉得自己家世一般,学历一般。
父母都是老师,即使给学生补课悄悄挣点外快,也只能挤在单位分的八十平米的房子里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凉子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什么好的。
凉子相貌平平,虽然长了一双不大的丹凤眼,但扁平的大鼻子打破了原本可以好看的五官比例。
于是,凉子问直男,你们是不是都喜欢网红脸?
直男说,网红脸都是整出来的,还是自然的好。
直男是凉子的高中学长,从南方考到北京来念书的人不是特别多,同城又是同校的就更少了。
凉子刚来北京的时候学长帮过她很多事情:搬行李、选课技巧、把以前的试卷都翻箱倒柜找出来借凉子参考。
凉子在生活上有什么新鲜事也会跟他分享,他也会及时回复。
凉子有时会和学长一起去同城同校的聚餐,事后学长也会把凉子送到宿舍楼下。
情人节那天,凉子给学长发了告白的微信。
得到的回复是:“学妹,我觉得你还不够了解我”。
有好长一段时间,凉子都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学长,学长也没有联系过她。
新学年开始了,凉子依旧会去聚餐,但经常是跟隔壁系的学妹一起去的。
学妹性格开朗,爱笑,眼睛又细又长。
有一次,凉子开玩笑似的问学妹:“你的双眼皮长得太平行了就像割出”。
学妹认真的看着凉子,答:“就是割出来的呀”。
于是,凉子动了整容的念头,连续几天跑了几家口碑尚好的医院后更加拿不定主意了 。
即使“三庭五眼三高四低”的基本方针相同,且都觉得凉子五官的硬伤在于鼻子。
然而每个医院设计的手术方案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论:有的认为应该先切鼻翼,减小宽度;有的认为应该放假体,增加了鼻头高度之后鼻子自然就变立体了;还有的认为应该在切鼻翼的同时把假体也加进去,这样可以一劳永逸。
凉子事后冷静的思考了一下手术风险,假设现在的颜值有70,做了手术可能就有85了,若手术失败可能会跌到55。
按照期望值的公式来预算风险,凉子觉得在心理及经济方面这都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
临近圣诞节,凉子翻了翻朋友圈,看到在学长更新的合照上,笑得明媚灿烂的他身旁依偎着的是学妹。
凉子点开原图,发现原来学妹的五官比例,无一不符合整容医院推崇的“美”的标准。
假的。
凉子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五官,耳垂太肥了。
她还曾经天真的坚信自己后半生幸福可以指望着“有福气的”大耳垂给自己带来好运。
结果查的资料证明大耳垂只代表了“长寿之人其中的一大特征”。
都是假的。
凉子的导师帮她争取到了美国的波士顿音乐学院的2+2项目的名额和奖学金。
凉子觉得,换个环境上上学也挺好的。
虽然这对家里又是一比额外的开支,但父母还是把积蓄拿出来供女儿出国镀金。
在国外,凉子遇到了有思想有态度的王乐。
王乐主修乐队指挥,也弹的一手好钢琴。
不是一般好,是拥有可以“作为签约交响乐团做替补”的专业水准。
从凉子这一代,学校开始提倡素质教育,导致孩子们工作日在学校上课,周末还要在几个兴趣班泡着。
然而大多数人都只是从善如流的在上学期间培养这些所谓的“特长”,也顺便考考级。
真正热爱兴趣班科目的孩子一个班就那么几个,更多的情况是孩子们“只是目前没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做”;况且,不少是因为家长好面子,逼着孩子学,孩子也无力反抗,所以就这么着了。
凉子小时候也学过钢琴,一开始是因为隔壁姐姐弹钢琴的样子特别酷炫。
但后来妈妈要求她每天都必须去琴房练琴,凉子从此放学后不能再跟同学在学校附近玩耍,便对“练琴”这件事产生了厌恶,也对钢琴失去了最初那份单纯的喜欢。
等大家有了升学压力,兴趣班的事情大多不了了之,能够把兴趣班的培养的“兴趣”作为自己的兴趣并坚持下去的人不多。
再进一步讲,坚持下去而且在兴趣的基础上有所建树的人,那是屈指可数了。
所以,能达到演奏级别的专业水准,还需要天分的。
王乐的艺术修为不低,也时刻关注着各种各样的新闻。
凉子觉得听王乐吐槽美国的社会现象以及时事政治特别有意思。
而且每次约他出来吃饭或者看电影都能约得出来,相处模式也比较随意。
这么一来二去,凉子隐隐感觉王乐对她应该是有好感的。
每次看到王乐那双练钢琴练得骨骼分明手指细长的双手,凉子在想:被这双手包裹的感觉应该很踏实。
再后来,凉子在电影开场之前会把两个座椅之间的扶手抬上去,两个座位间就没有了阻隔。
有一次,凉子试着有意无意地在看电影的时候往王乐那边靠,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直到有天晚上,王乐约凉子出来走走,态度比平时要坚决些,听语气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们去查尔斯河边走走吧。”这是王乐见到凉子的第一句话。
一路上,王乐和凉子只是在拉家常,说了一些生活中有的没的。
走到查尔斯河边,靠在桥上的栏杆,王乐叹了一口气:“我失恋了。”
凉子反应了一会儿,说:“有点好奇你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人。”
晚上河边的风阵阵吹过,凉子希望刚刚刮过去的风能淡化她冗杂的情绪。
“谁跟你说我喜欢的是女生。”王乐的语气奇怪的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
凉子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三体》中的被智子清理的地球:由三维被压缩到二维——不可思议也难以接受。
全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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