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山的夜人潮涌动,哭声震天,哀乐长鸣。随风飘动的道场符纸,时刻提醒着:一个人的离开,一条生命的结束。
这就是一个平凡人的死去:对村里的老人来说,或许是不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居然年纪轻轻就先自己而去了呢!但对更多的人来说,可能是又多了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对他不一样,因为离开的是他的父亲。
他抱着父亲的灵牌跪在灵堂里,看着周围转来转去诵经的先生,看着忙进忙出的村里人,怎么也不敢相信躺在棺木里的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高兴?对,他自己就叫高兴,这是父亲给他取的名字。二十几年里,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名字。
父亲说,之所以给他取这个名字,他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父亲辈有四个兄弟,其余三家都是女儿。大伯家有三个女儿,伯家也是三个女儿,三伯家两个女儿。他是他们家的独苗:唯一带把的人。所以他父亲高兴,爷爷奶奶高兴,就是三个伯父也是高兴的,他们说这个家终于有传续香火的人了。
第二,父亲希望他一生都能够平安快乐,用“高兴”陪伴,一定能够护佑他健康快乐,永远高兴。
高兴虽然出生就是家中宝,可是他自己则天生不足:胎里就带着残疾,兔唇。原本俊俏的小脸蛋,被这个裂痕撕裂得不再完美,月子里喝奶都成问题。
因为这个残疾,高兴从小就不快乐,他融不进伙伴堆里,大家都说他是妖怪,对他总是讥笑和排挤,这让小小的高兴充满着自卑。
高兴一天天长大,终于到了上学的年纪,他爸爸将他送进村小读书。可是小高兴怎么都不愿意去上学,他害怕老师,更害怕被一群人围着叫他怪物。
起初,高兴的爸爸每天七哄八骗把他送到教室去。可是后来
高兴死活就是不去,他说:“你们一家人在家里耍,我一个人读的书不够大家用,所以我也不去了!”看着孩子这么反抗,爷爷说道:“读什么读,谁说一定要读书才有作为了?你看东村的李林大叔,他一天学堂门也没有进过,现在不照样治病救人,或者人人羡慕的日子吗?”于是,小学一年级都没有读完,连名字都还不会写的高兴就辍学了。
他每天游走在村头巷尾,偶尔也跟着一群放牛娃去放牛,打柴。可大部分时间都是饭来张口或者衣来伸手的日子。
家在偏僻的农村,祖祖辈辈除了种地,在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村里人每天都面朝黄土背朝天,老老少少勤勤恳恳,可是一年到头还不够填饱肚子。每年夏天总是大家青黄不接的日子,大家盯着田地里来不及成熟的粮食,勒紧了裤腰带。
要是遇到天灾人祸,村里人更是只能用树皮草根填肚子,那些没有劳动力的人家就只能饿肚子,甚至有很多人活生生地被饿死了。
高兴家里也不例外。爷爷曾经是村干部,那些年家里还是比较风光。可是后来爷爷病倒了,奶奶生病去世,他们家也越来越贫困潦倒。
在高兴八岁的时候,他又有了一个弟弟。母亲也因为弟弟的到来而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弟弟不满周岁时,妈妈就死于一场疾病。
听说妈妈不分白天黑夜地咳嗽,而且是咳嗽带血。父亲自然去请东村威望颇高的李林医生来给妈妈治病。
李林医生可是远近几个村的名人。因为医术精湛而一年四季马不停蹄到处治病救人。
那天,高兴在院子里玩,看见爸爸带着一个老头往家里去。老头身穿一件黑色的棉袄,腰间挎着一个大箱子,箱子上那个白色的十字特别耀眼。父亲跟在老头的身后,一脸的焦急。
李医生一个跨步坐到炕上。父亲找来几根毛草烟递过去,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种的,可能不太好,将就着吃一下吧!”只见李医生很淡定地接过烟开始卷裹起来。父亲拢了拢火炉,把一个煮茶的大杯子放在火红的炭火上。
里屋里,妈妈的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很快又传出弟弟急促的哭声。父亲看了我一眼,我便灰溜溜地走进里屋连抱带拖将弟弟带了出来。
“去让你伯母帮忙照看一下弟弟,就说家里有医生在,我忙不开!”父亲冷冷地对我说。
我把弟弟抱去给伯母后又回到家里,我实在是对医生那个箱子很好奇,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宝贝,父亲很多次提起李医生,甚至他已然成了我们家的崇拜对象。
终于,喝好开水的李医生放下手机的烟,开始打开箱子,不停地从里面取出各种各样的东西:盒子,针头,管子,钳子等。最后,一个瓶子里面的水通过一根管子连在了母亲的手上。父亲说这是给妈妈输液。
“冷,冷啊!我好冷……”妈妈突然于咳嗽中断断续续地喊道。我们都期待地看着李医生。
只见李医生不慌不忙地说道:“没事,这是输液正常反应,一会就好了!”
可是,妈妈并没有如他所说的一会就好了,而且说话开始发抖,整个人也开始抖动起来。爸爸又找来两床被子给妈妈盖上,可是妈妈还是一直发抖,呼喊声也越来越脆弱。
我和爸爸都担心地看着李医生,可是都不敢轻易说话,毕竟李医生是医生,是专门治病救人的专家。
或许是看到妈妈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李医生走过去摸了摸妈妈的额头后,说道:“难道真的是发针寒?这就奇怪了,这可是十万分之一的几率啊!”
只见他又摸了摸妈妈的手,转身对爸爸说:“要不先停止,过一会再接着输液!”
李医生从妈妈手上拔出那根管子,并将其盘在瓶子上面。他走出里屋再次回到炕上坐着。
爸爸开始张罗晚饭。他取下李医生头顶的屋梁上悬挂的腊肉,又去鸡窝里捡来几个鸡蛋,再去二伯家借来一斤白酒,一顿丰盛的晚餐很快就上桌了。
为了让医生吃得尽兴,爸爸还请来二伯陪酒。他们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更多的是李医生在讲他治病救人的例子。比如:某家媳妇,那个病可是百年难遇的,可是在他的几经努力下,最后还是被治好了。
转眼就是四个多小时了。妈妈渐渐恢复了正常,她不再喊冷了,只是不停地问弟弟在哪里,弟弟哭没哭?弟弟有没有吃东西等。
李医生站起来说:“接着输吧,还有半瓶。可不能把药浪费了!”于是,那根针管再一次扎进了妈妈的手腕。
“应该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输完,这次输慢一点吧。我们去外面炕上,偶尔进来看看就可以了!”李医生边说边走出里屋向炕上走去。
二伯,李医生继续在炕上聊天,爸爸给他们烧开水服务,我则被派过一会就去屋里看看瓶子里的水似乎输完。
渐渐地,妈妈的咳嗽声少了起来,仿佛睡着了一样。转眼又是一个多小时,李医生终于站起来向里屋走去,他惊慌地摸了摸妈妈的额头,又看看还剩在瓶子里的液体,平静地说:“她好像不行了!”随后,只见他平静地拔掉了母亲手上的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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