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个做了我父亲的男人，如今躺在高高山冈上，成了我心中最柔和的灯光。这些年来，无数高学历的子女，以斐然的笔墨编剧成电视剧调侃自己的父母，从几年前的电视《欢乐颂》中，替兄还债的潘胜美，到前几天播结束的热剧《都挺好》苏明玉，都引发了社会热点讨论，作者她们以傲人的主角身份控诉父母的不公，看低自己的父母亲，他们找最丑的男女配角来演绎他们的父母，以扁平化的视觉孤立父母。

甚至四十年前著名作家琼瑶女士将荒唐的师生恋搬上银幕，来控诉母亲对自己在高中时早恋非人的棒打鸳鸯，她的母亲泣不成声，不惜以死相胁来拒绝该影片的公映……该片因此而雪藏四十年之久。

清明时节雨纷纷

是非

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

这个在过去我日历里总被忽略的节气，不得不翻在案上。

案上，笔洗干涸，墨碳龟裂。

我的父亲离开我们，整整20年，父亲永别我们，四个月整。

这个日子安静地呆在山间，我们接受它时，恍然隔世。

弟弟们和我一样，疑惑为什么老头儿从未来到梦里？

前几天，我梦到我的父亲，不过是圆自己的心愿，心愿里，耄耋之年的父亲，蹒跚健忘，还听不见我们说话，而我小心翼翼喂他吃饭，牵他晒太阳……

我的梦里，父亲终于老了……

可是，他却不曾给机会我们，走得如此绝情而心伤，就象我曾在年少时，无数次梦过的我的父亲，腰杆笔直，一头乌发，骂人山响，亦或是奔忙在他的酒宴，为他的生涯作报告，脱稿演讲，让属于他管辖的子民，感动到流泪欢呼……

他的葬礼上，德高望重的老中医本家二爷爷，抑扬顿挫：你父死，家族中再无人了。

他的意思是，十里八乡再找不出如此有才之人。

有才的父亲，用极度的完美主义要求身边所有的人，最终凄惶离去，不管是二十年前狼狈逃离他经营了近三十年的家，还是选择客死异乡的绝情，他留给我们是一场嘎然而止的无语凝噎。

父亲持才自傲的本性，让他伤害别人而不觉，每每在路上见到牵着小女孩的男人，我都悄然驻足停留，这爱女儿的父亲是怎么样的？那手温暖如何？

偏爱男孩的父母，不能简单去定义他们重男轻女，他们封建残余。

我父亲这个完美的男性，年少时以全县第一名的高中成绩，成为1966年取消高考那届的高考牺牲品，饱读诗书的他，从取消高考那一天起，便种下了病。

大约他终其一生都在上大学的路上狂奔，乐此不彼，他的长女以当时全区第二名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都让他跺脚骂娘，你是状元的料，怎能屈第二？！

他对长女呵护备至，他大概无数次想象过长女的风光，名校，出国，或者从政，这种荣耀让他能走路带风，甚至可让他忽略儿子们的不力，在他的执念里，学习拔头筹是多么理所当然呀！他连第二名都不能接受，对于其他子女的不出众的学习，他都嗤之以鼻。更不要提禁止我画画写作，这些歪门斜道的当不了饭吃的营生，父亲执意以为是我成绩不好的原因，他诅咒，他打骂，用在儿子与女儿身上，绝对男女平等。

所以，我父亲不是重男轻女，他恨铁不成钢之猛力，不仅让除长女之外的孩子元气大伤，也伤了他自己。

古人说矫枉过正，他尽全家之力，让自己的长女完成了大学梦，长女的龙门之跳，在当时的小镇多少也算光耀门楣，父亲半句没提儿子们的事，只要有人从这个家走出去，便是代他自1966年走了出去的，他感到光荣。

2006年，与离家数年的父亲相见，我见到的父亲，豪情满怀，他在奋笔疾书，他要六十而立。他依旧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的姿态，他无视我的发展，我以一己之力盘踞北京，我当部门领导，我成绩斐然，在他看来不值一提，而他那成龙上天的长女，却在他整个中年时光时，保持着那样的刻薄与漠视，他们俩有着遗传式的骄傲与冷酷，也带着那样的执念，父亲惊于这个打小听话的长女无情，而原生家庭的全力以赴，倾尽所有让飞得越高的子女，往往对自己的出身充满了恐惧：在职场丛林法则面前，起点太低，她羞于提起。

2006那一年，我著书立说出版几本书，却并没有得到家人的祝福，他们说，写书还不如你工作来钱，还费脑子，没用。他们说，他们高学历都没出书，凭什么是你？

那一年，我见到父亲翩然而去，理都不理我，他对成功的定义如此狭隘，我释然于，你好便好。我不再努力去论证成功路千万条，说服父亲太难。

我开始计较父亲对我的不屑一顾，任何一场交锋，我们都以己之角度看到他人的不是，而振振有词，甚至父母亲在我的笔墨里，小器，坚硬，甚至冷漠无情。我刻薄地形容我的爹娘，甚至一度被迫关闭了文章，我以为我如此世事洞明呀……

可这对“无情”的父母终于站在了终点，一如体育赛事，他赛完了他所有的项目，我们站在跑道两旁看他，他的努力，他的责无旁贷，他的赤子之心，汇成了千年铁证：这世上无不是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