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大雪，碎琼乱玉。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很干净。空气清冷，深入脏腑之中，似乎可以涤荡诸多烦闷。

    2017年，在我的前多半生里，应该是最艰难的一年。我以为自己可以，但现实无情地击打了我。我没有自己以为的强大，也没有别人眼中的乐观。我在无人时痛哭，但面对别人的殷殷垂询却仿若无事。心里堆积了太多的愁霾，以至于眼中的世界都变得暗淡无趣。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烦恼寥寥可数，专制自私的父亲、初入蒙学的稚子……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解决的，就算解决不了，我也可以选择装睡，不醒来。直到那一天，我惶惶然地看着手中的病理报告，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看懂了，脑袋中却仍是嗡嗡作响拒绝将它们组合起来。从来没有这么深切地体会文字的准确，什么是身体里面空空的，什么是五脏俱焚，什么是欲哭无泪，什么是魂不守舍。

    于是接下来的2017年，格外短暂格外漫长。

    我一直以为，个人的认知很重要，而心思绵密的妈妈如果知道了实情，一定会郁郁不得开怀，遂决定将恼人的真相掩埋起来。住院，打针，呕吐，虚弱，恢复，再住院，再打针，再呕吐，再虚弱，再恢复……这样子，八个来回。医学昌明，方案成熟，唯一不可明晰的是每个人对药物的接受程度。什么是双刃剑？刀锋锐利，剜去腐肉的同时亦会造成巨大的伤口。腐肉还未彻底清除，伤口已经化身为又一重打击。日子变得粘稠，病床前不知岁月长。妈妈终于还是被病痛击倒了。我也似乎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围着妈妈，嬉笑调侃，说着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妈妈你要坚强；一个冷冷地看着所有真相，恨不得把自己放逐到无尽的虚空从而可以不去面对这一切。我开始变得很窄，良日闲步夜游微醺淡出，医院和家里浓墨重彩。可能最轻松的时候反而是在医院里，因为总觉得希望就在这里，而且也不用在面对别的琐碎。

    医院其实是一个让人更快认识人的地方。有最悲惨也有最温情，有最无情无义也有最不离不弃。每个人在这里，被生与死的气息包围，都会不由自主卸去盔甲脱下伪装，浮现出真实的自己，坚强的自己脆弱的自己。我有看过年逾花甲的老人一天天的恢复，也有看过风华正茂的男子被疼痛折磨的失控大喊；我有看过悉心周到的丈夫，也有看过走马灯般的子女。频繁进出医院的2017年，我变得更加宽容更加苛刻。我感激给我温暖微笑时间等待的人，却也不愿再迁就他人与我的种种苛责，果然得友须在良，得良终相善。

    2017年，看着妈妈败于病痛，会升起恨铁不成钢的哀伤。性格，深入骨髓，毫不姑息的雕琢每个人的命运。我以为好的，终究却不能改变她分毫。这一年，我不再像过去，执拗于改变。我学会默默接受一些事情，尽我自己的心力，让她觉得满足与开心。但是有时不免看着她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前多半生。前一秒还在哀叹怎么这么浑浑噩噩的就过去了，后一秒就以坠入了黑沉梦乡。

    就这样过去了，2017年。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