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初夏的早晨,我于天色昏沉中莫名醒来,向外望去,已是雨的世界了。于片刻淋漓雨声后,哀乐也悄然响起。在那一刻,我突然无比清醒,心中涌起了一种难言的庄严与肃穆。这场大雨,是在为亡魂践行吧?丧葬的各种繁琐礼节都太过嘈杂了,似乎只有雨的静默,才是给予逝者的最好的敬意。
我一直以为,雨是有灵性的。老人总说,若是出殡赶上大雨,那人一定去的不甘。小时候的我,总是对诸如此类的说法产生浓烈的兴趣,因为老人的各种“古怪”行为能最大程度地勾起一个孩童的好奇心。幼年时期,家中时常焚香,我便看见祖母的脸在袅袅香烟里渐渐朦胧了,同时口中也喃喃着什么。严格说来,她并不是一个“专业”的信仰者——不懂任何佛经。但在那一刻,祖母那张被岁月刻画了深深沟壑的脸却是如此安详、虔诚。
而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是在祭奠祖父。
年龄稍长后,我们更多地是去墓园祭奠。说来也怪,祭奠的那天总会下雨。旧有的坟茔都已迁至新地,旧式的巨大棺木和堆成土丘般的小坟化成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紧紧挨在一排排以水泥砌成的池子里,标牌琳琅于上,分别写着逝者的名字。新种的松树立在上头,经雨水的润泽显得愈发翠嫩油亮,矮矮地指向天空。因为祖母说祭祀时是不能打伞的,我便穿着雨衣,在墓园里晃来晃去。
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死亡是一个过于沉重的话题。一个稚气而天真的孩童对生命的敏感度是几乎没有的,尤其是对素未谋面便已离世的祖父。于是,每当一向要强的祖母提起祖父的离世时,那种语气中流露出的反常的黯然,以及掩藏的对命运无常的隐痛,我都一直没能完全读懂,只是不自觉地,也因祖母的低落而低落下来。
如今的我已经上了大学,很难参与家中的祭祀活动了。而事实上,从高中开始,我基本上就不再参与了。祖母有时依旧会念念有词,而每年清明时节的雨,也总是如约而至,萧萧瑟瑟,给人以凄迷秋意的错觉。可年少时对雨的记忆,似乎早已深深镌刻在我身上,一到雨天,伤感便铺天盖地般卷土重来。或许,这已成为镌烙在我身上的印记了吗?
史铁生曾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的确。在二十岁,一个少年最好的年纪上瘫了双腿是多么痛苦。可病痛虽是他人生中的大不幸,却也是大幸——正是由于病痛,他对生命有了超乎常人的深刻理解。生命的本质是苦痛与虚无,而我们这一生,都必须不断与这苦痛相抗争,虽然这无比艰难,但人生本就艰难,你若屈服,便只能任由命运蹂躏。
时间过得很快。今年,我的祖母已近耄耋之年。她的一生是饱受苦难的,但是却带着野草般的坚韧。她无条件地呵护我,让我不敢想象将来有一天她也会离开,也会置身于那方小小的、冰冷的匣中。今年清明,也会下雨吧,这一次想和祖母一起去祭奠,在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眸渐渐黯淡的时候,轻轻揾去她眼角的水意,告诉她,我永远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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