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三月残春,黄河北岸的风陵渡口扰攘一片,驴鸣马嘶,夹着人声车声。这几日天候乍暖乍寒,黄河先曾解了冻,但这日北风一刮,天时骤寒,忽然下雪,河水重又凝冰。冰虽不厚,但水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车,许多要渡河南下的客人都给阻在了风陵渡口,没法启程。风陵渡口虽有几家店,不到半天,早住得满了,后来的客商已无处可以住宿。
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叫作“安渡老店”,取的是平安过渡的采头。这家客店店舍宽大,找不到店的商客便都涌来,因此分外拥挤。掌柜的费尽唇舌,每一间房中都已挤了五、六个人,余下的二十来人委实无可安置,只得都在大堂上围坐。店伙搬开桌椅,在堂中生了一堆大火。门外北风呼啸,寒风挟雪,从门缝中挤将进来,吹得火堆时旺时暗。众客看来明日多半仍不能成行,眉间心头,均含愁意。
天色渐暗,雪却越下越大,忽听得马蹄声响,三骑马急奔而至,停在客店门口。堂上一个老客皱眉道:“又有客人来了。”
果然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掌柜的,给备两间宽敞干净的上房。”掌柜的赔笑道:“对不住您老,小店早住得满满的,委实腾不出地方来啦。”那女子说道:“好罢,那么便一间好了。”那掌柜道:“当真对不住,贵客光临,小店便是请都请不到,可是今儿实在是客人都住满了。”那女子挥动马鞭,啪的一声,在空中虚击一记,叱道:“废话!你开客店的,不备客房,又开什么店?你叫人家让让不成么?多给你钱便是了。”说着便向堂上闯了进来。
众人见到这女子,眼前都斗然一亮,只见她年纪三十有余,杏脸桃腮,容颜端丽,身穿宝蓝色锦缎皮袄,领口处露出一片貂皮,服饰颇为华贵。这少妇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十五六岁年纪,男的浓眉大眼,神情粗豪,女的却清雅秀丽。那少年和少女都穿淡绿缎子皮袄,少女颈中挂着一串明珠,每颗珠子都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众客商为这三人的气势所慑,本在说话的人都住口不言,呆呆望着三人。
店伴陪笑道:“奶奶,你瞧,这些位客官们都是找不到客房的。你三位倘若不嫌委屈,小的让大家挪个地方,就在这儿烤火,胡乱将就一晚,明儿天时转暖,河面融了冰,说不定就能过河。”那少妇心中好不耐烦,但瞧这情景却也属实情,蹙起眉头不语。坐在火堆旁的中年妇人说道:“奶奶,你就坐到这儿,烤烤火,赶了寒气再说。”那美貌少妇道:“好,多谢你啦。”坐在那中年妇女身旁的男客赶紧向旁挪移,让出老大一片地方来。
三人坐下不久,店伙在他们身前放下一张矮几,布上碗筷,再送上饭菜。菜肴倒也丰盛,鸡肉俱有,另有一大壶白酒。那美貌少妇酒量甚豪,喝了一碗又一碗,那少年和那少女也陪着她喝些,听他三人称呼,乃是姐弟。那少年年纪似较少女为大,却叫她“二姐”。
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风声虎虎,一时都无睡意。一个山西口音的汉子说道:“这天气当真折磨人,一会儿解冻一会儿结冰,老天爷可真不给人好日子过。”一个湖北口音的矮个子道:“你别怨天怨地啦,咱们在这儿有个热火儿烤,有口安稳饭吃,还争什么?你只要在我们襄阳围城中住过,天下再苦的地方都变成了安乐窝。”那美貌少妇听到“襄阳围城”四字,向弟妹二人望了一眼。
一个广东口音的客人问道:“请问老兄,那襄阳围城之中,却是怎生光景?”那湖北客人道:“蒙古鞑子的残暴,各位早已知闻,那也不用多说了。那一年蒙古十多万大军猛攻襄阳,守军统制吕大人昏庸无能,幸蒙郭大侠夫妇奋力抗敌…”那少妇听到“郭大侠夫妇”的名字,神色又是一动。听那湖北客人续道:“襄阳城中数十万军民也人人竭力死守,没一个畏缩退后的。像小人也只是个推车的小商贩,也搬土运石,出了一身力气来协助守城。我脸上这老大箭疤,便是给蒙古鞑子射的。”众人一齐望他脸上,见他左眼下果然有个茶杯大小的箭疮,不由得都肃然起敬。
那广东客人道,“我大宋地广人多,倘若人人都像老兄一样,蒙古鞑子再凶狠十倍,也不能占我江山。”那湖北人道:“是啊,你瞧蒙古大军连攻襄阳十余年在,始终打不下,别的地方却手到拿来。听说西域域外几十个国家都给蒙古兵灭了,我们襄阳始终屹立如山。蒙古四皇子忽必烈亲临城下督战,可也奈何不了我们襄阳人。”说着大有得意之色。那广东客人道:“老百姓都是要跟鞑子拼命的,鞑子倘若打到广东来,我们广东佬也会好好跟他妈的干一下子。”
那湖北人道:“不跟鞑子拼命,一般的没命。蒙古鞑子攻不进襄阳,便捉了城外的汉人,绑在城下一个个的斩首,还把四五岁、六七岁的小孩用绳子绑了,让马匹拉着,拖到城下绕城奔跑,绕不到半个圈子,孩子早没了气。…后来鞑子只有退兵。”那广东人道:“这十多年来,若不是襄阳坚守不屈,咱们大宋半壁江山,只怕早不在了。”
众人纷纷问起襄阳守城的情形,那湖北人说得有声有色,把郭靖、黄蓉夫妇夸得便如天神一般,众人赞声不绝。
一个四川口音的客人忽然叹道:“…。”
那湖北人道:“那是谁啊?倒要请教。”
那四川人道:…。他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呜咽,众人同声叹息。
那广东客人愤愤的道…
一个白净面皮的少年一直在旁听着,默不作声,这时插口道:“”
众人听到这里都笑了起来。那四川人道:听老弟口音,是京都临安人氏了。
众人齐问:“什么异事?”
众人啧啧称奇。
那四川人道:“这位老弟的话的确不错。只不过杀陈大方的,并不是天神天将,却是一位英雄豪杰。”
那少年摇头道:…
那四川人道:
那少年奇道:
那四川人微一迟疑,说道:
那广东客人问道:“这位侠客是谁?怎生模样?”
那四川人道:“…一头模样稀奇古怪的大鸟…”他话未说完,一个神情粗豪的汉子大声插嘴:“这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雕侠!”
那四川人问道:“他叫做神雕侠?”
那汉子道:…
那美貌少妇突然插口道:“你也是大侠,我也是大侠,哼,大侠也未免太多了。”
那四川人凛然道:…你说,该不该称他一声大侠?
那少妇哼了一声,待要驳斥,她身旁的文秀少女说道:“姐姐,这位英雄如此作为,那也当得起称一声大侠了。”她语音清脆,一入耳中,人人都觉说不出的舒服好听。
那少妇道:“你懂得什么?”转头向那四川人道:“你怎能知道得这般清楚?还不是道听途说。江湖上的传闻,十成中倒有九成靠不住。”
那四川人沉吟半晌,正色道:“小人姓王,王将军便是先父。小人的性命是神雕侠所救。小人身为钦犯,朝廷颁下海捕文书,要小人的脑袋。但既涉及救命恩人的名声,小人可不敢贪生怕死,隐瞒不说。”众人听他这么说,都是一呆。
那广东人大拇指一翘,大声道:“小王将军,你是个好汉子,有哪个不要脸的胆敢去向官府出首告密,大伙儿给他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众人轰然称是。那美妇人听他如此说,也已不能反驳。
那文秀少女望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悠然出神,轻轻的道:“神雕大侠,神雕大侠…”转头向小王将军道:“王大叔,…”
那美妇人神色大变,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却又忍住。小王将军摇头道:“我连…”那美妇人哼了一声,道:“你自然不知。”
脸皮打青。
那广东人笑着摇头,道:“这可越说越奇了。”那神情粗豪的汉子突然哈哈大笑,拍腿叫道:“这件事也是神雕侠干的,嘿嘿,痛快,痛快!”众人忙问:“怎么也是神雕侠干的?”那大汉只是大笑,连称:“痛快,痛快!”那广东客人欲知详情,命店小二打来两斤白干,请那大汉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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