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失恋
过了一天。我还是一个人作着内心的挣扎,选择宝姗,哪来那么多钱?去做上门女婿,父母会同意吗?这日,母亲督促我探望亲戚,而我却闷闷不乐地转到大海家。进了石头垒的院子,我的心思还是一团棉花那样,没注意“蹭”的窜出一条狗,冲着我龇牙狂叫。“小黑!”我吃了一惊,退了几步,认出是宝姗家的狗,我友好的招呼它。小黑尚有点灵性,眼睛对我观察了片刻,终于慢慢摇起了尾巴。
“瞎叫甚哩。”大海从屋里出来了。他穿着一身旧军装,胖脸上的肉给人一种堆积感。
小黑躲到一旁去了。
“这不是刘家垴的狗吗?”我问。
“给了我家啦。你这大城市里的人,咋会走到我家来了。”
大海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站在道上,没有让我进屋的意思。他家仅三间旧房,看不到一点新鲜气象,我到他家来做什么呢。
“我……”
“你闻着啥味儿了吧?”
“没……”
“嘿嘿,嘿嘿,没有就好。”
他神经质般地大笑,令我别扭得浑身要起鸡皮疙瘩。大海为何如此颠狂,我失望地转身便走。这时,身后有人“啊”了一声。我一回头,看见宝姗从屋里探出半张脸来。我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惊喜地说不出话来。然后才朝她奔去,完全将大海的态度置之度外。
“哎哎哎,站住,站住。”
不顾大海阻拦,宝姗从屋里冲出来。
她的头发乌亮,显然是刚洗过的,两条紧扎的辫子,一前一后地搭着。她穿了件蓝色毛衣,圆领。我等待着她说些什么。我看到的分明是忧郁和冷峻。是呀,她为什么也在这时来到麦场村,肯定是为了我。我仍期待着……
宝姗走到我跟前站住,先是紧闭着嘴,目无守神地说:“志凯,你以后不要去俺家了,咱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
我听着这不像是她心中的话,急迫地问:“为啥?”
“你别问为啥,大海已答应过门到我家了,你明白了吧。”
望望宝姗,望望大海,我希望这不是真的,可二人的眼神一致告诉我,现实就是这样。我不知道自己嘴里骂了句什么,绝望地离开了他们。回到家,往炕上一躺,气得干瞪眼。我怨自己看错了人,对宝姗由爱生恨,恨她玩弄了自己的感情,骂她虽然有一张漂亮脸蛋,称其量不过是一条美女蛇。
愤恨斩断了我的欲望。我一时万念俱灰。躺了一天,连母亲都不知是咋回事。母亲拉住我的手不放,我记不住她都唠叨了些什么,但在家堕感受到的这种温暖是在别处无法得到的,它给我宽心和坦然,对于此时的我来说,尤为重要。即使如此,我还是回忆起今天与宝姗的短暂相遇,不相信彼此无缘的冷酷事实。她其实并不喜欢大海,但又要和大海成亲,真让人百思不解。
母亲提到给我介绍对象的事,母亲的意思是她还在犹豫,不知道我以后是在石家庄安家,还是调回老家来。她说住在大城市里自然好,只怕是离家远,见一面都难。再说,家在穷山沟里的人,难道有城里姑娘瞧上眼。回县城虽说离家近,可是县城里没背景的人,找不到像样的单位,以后介绍对象就成了难事。邻村一个姑姑家给介绍了一个姑娘,缺点是没文化,母亲没有答应。我姨也给提亲,说女方去年刚考上地区师范,以后也是吃商品粮的。母亲对姨提的这个有点意思,惟一担心的是,不知姑娘以后分配到哪,若答应了,以后结了婚,长期两地分居,也是麻烦事。
我劝母亲还是不要想那么多,我现在还不想找对象。打算先做出一番事业,然后再考虑成家的事。放开与宝姗的感情纠葛,我的确充满了对发挥自己爱好的激情。文学,一个神圣理想的殿堂,正在向我招唤。我脑子里出现了许多幻想,我读过的小说情节,和一些中外作家的传奇经历,以及自己和宝姗的情缘始末,这些东西影响着我,非要表达出什么才能得到释放。
在临行的前一天下午,父亲回家了,母亲喜欢的忙着剁馅儿,希望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团圆饭。到天黑时,停电了,我们一家三口在油灯下吃着饺子。父亲取出个塑料壶,从里边倒出半杯子白酒,边吃边喝。
父亲说:“出去跑了一大圈儿,也弄不成点啥事,到了家门口。在县城里遇到了老同学,咱县的机械厂厂长,说聘请我当个技术员儿,我还不老,在家又没点啥营生,就答应人家了。”
母亲说:“志凯走了,你也要走,咱这家里,就我一个人有啥意思?”
父亲说:“家离县城才几十里路,算啥,三天五天就能回来一趟。再说,不去咋着,人家想挣钱还挣不上哩,志凯过几年就要成家,咱得攒钱哩。”
母亲说:“你有胃病,我担心你吃饭不行。”
父亲说:“我一个人在外边二十多年,操啥心呀,志凯一个人离家这么远,才叫人不放心哩。”
我说:“我有啥不放心的。”
父亲说:“说真的,你爹当了一辈子工人,就后悔没个文凭,眼下时兴弄文凭,趁着这么年轻没成家,好好地考个文凭,以后就是知识分子吃香。千万别让大家瞧不起。”
听了父亲的话,我没有反驳。我在心里头默默的回答着他,放心吧,你的儿子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若干年后就会见分晓。我知道,吹什么都没有用,只有回去后倍加努力,将对宝姗的这段情化作动力,十年后再见她,看她说什么。
7.心灵深处
离开麦场村时,我拒绝了亲人的送行。我的情绪比回来的时候不知忧伤多少倍。
刘家垴是麦场通向公社惟一的出路,我无法回避。在我眼中,那古朴的村庄,那神秘的小卖部,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教训。宝姗的身影如刻在心头,难以排除。
“后生,等等。”
有人喊我。小卖部闪出一个人影,我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是宝姗。我再细看,是她的姐姐。
我不解地问:“有事吗?”
她说:“你和我妹妹的事,家里都知道了。可姗姗她命苦,享不了福,你们两个成不了,这事你可别怪她。她给你写了四封信,都让我给压下了。唉,算了,我这就把信交给你,你走吧。”
我说:“我想见她一面。”
“她不在家,见也没用,你就别叫她伤心了。”
她把几个信封递给我。无奈地瞅了我一眼,转身而去。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力回天。望着她和她身前的村庄,黯然伤神。我触摸这些信,就像怀抱宝姗那软绵的身体,尽管我还没有一次这么做过,这信让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体验。
我还是打开了信封,信是用小卖部里卖的横格纸写的,字迹潦草,歪歪扭扭。我顾不上计较这些形式,一行行读了下去。
志凯:
你走了以后,我天天盼邮差。这天上午,我终于盼来了你的信。你那火一样的语言,让我很激动。这就是缘分吗?从你上学第一天路过刘家垴,我就注意上了你,你背着书包,意气风发,很吸引人的,你的衣裳穿得也十分整齐,跟山里娃不一样。从那时起,我就希望天天看见你上学去,一见着你,我就心里高兴,不见着你,我就无精打采。三年里,我们一共见了813次面儿,你知道吗,我不会数错的,因为每见着你一次,我都在墙上划一道道,正好是813道儿。
你上学校里学知识,将来一定是有出息的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相信你是个有志气的人,现在,你又进了石家庄这个省会都市,一定会有作为的。
祝:
万事如意
刘宝姗
××年×月×日
志凯:
你好!
唉,信还没给你寄走,爹突然病倒送县医院了,诊断脑出血,姐姐跟着去医院了,我心里乱得很,姐姐的眼睛好厉害,说我痴心妄想,咱俩的朋友关系长不了,我不服气,可是……算了,就这样把信寄走吧。
志凯:
果然收到了你的第二封来信。
我去县城住了两天,侍候爹。爹昏迷了两天,好多了。医生们说死不了了,但也恢复不好。花了三千多块,由姐姐的婆家借了二千,家里再也拿不出钱,娘急得不行,咋办?我也愁得不行,我一个女儿家,能咋样?过去我还没犯过愁,这会才明白,没有钱难倒英雄汉。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也出门挣钱,说不定还能去石家庄找你。
志凯,我好想你。我又开始在墙上划道道了,这些暗号,只有我一个人能看懂,它们代表我的心,每分开一天,我就增加一道,你不会像姐姐一样笑话我吧。想想我们第一次真正的见面,你因为避雨逃到了小卖部跟前,我们那么近地站着,那才叫难忘呢。(有人买东西来了,暂写到这吧。)
后来,我姐姐回来了,情绪一点都不好,好像是我欠了她的钱。我问她上次给我发了信吗?她说寄走了。该收到了,你为啥没收到呢,是不是寄丢了。我不敢在村里给你寄信。周围的眼睛可多啦,他们啥话都会说的,所以让我姐姐给寄。
姐姐回来后和娘嘀嘀咕咕的,不知有啥事蹒着我。我忘了告诉你,娘身体不好,有点痴呆,但也不是完全傻。家里的事,姐姐做一半主。我猜到她们除了议论爹,自然会议论我。因为已经有人给我提过亲了,是我不愿意。志凯,你要是对我好,快快让你家里人来提亲。
愿:心想事成!
刘宝姗
凯:
收到我的信了吗?我跟你说,没收到更好,收到也没用。因为昨天姨和姨夫来过了,就是你们村的,大海的爹娘。姨姨、姨夫先是和娘在一起坐了一阵子,接下来找到我,对我特别地亲热,你知道这是为啥?原来爹的病还要借钱才能治,姐去了姨家借钱,姨提出让我和大海成亲,犬海自愿上门儿,姨说这样好,亲上加亲,况且这边又没劳动力,正好由大海来。
我早知道姨的这个心思,就是不愿意,姐姐也不愿意,但眼下需要钱用,娘也说不上别的,只好同意。我不同意,可有啥办法?凯,我们完了,你忘了我吧。除非你求你父亲赶紧拿上钱来,你才能娶我。但我想你父亲肯定不会同意,再见吧,咱俩不是一棵树上的鸟儿,不能往一块飞。我爱你。再见。
姗
没有署日期。几封信就这么完了。一段情恋,一段牵挂就这么断了。
我捧着这几封信,迷迷糊糊地奔向汽车站,深一脚浅一脚的,麻木得似一具空壳子。
我误解了宝姗,我真懊悔。我想挽回这一切,但的确不可能。我只是在心中做徒劳地挣扎,行动上没有任何措施。山上,一只孤雁飞向远方,衔着一颗破碎的心。
8.新的开始
一夜过去,石家庄扑面而来。
城市的建筑和街道,城市的人流和车流,所有的气氛和色彩,都是崭新的,和麦场村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置身于其中,不再一味地觉着孤单,而是逐渐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城市人,以后要在这里长期奋斗,要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生存领地。
我多愁善感,业余时间读一些古诗,看一些小说,陆游的词给了我情感上很多地感慨:“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他和表妹唐婉之间的爱情,在我心中长久共鸣。我和宝姗的悲剧虽不能跟名人相提并论,但感情上的事情,古今往来,都是一脉相承的。我立志于写诗,写一篇爱情故事,将我和宝姗的一见钟情永远珍藏。
是的,没有什么比文学更使我痴迷,阅读小说的快感,以及产生的联想,都让人激动。
三个月后,我的一首小诗在市报发表,题目为《思念》,内容就是表达我对宝姗的爱情。现在,我已经明白爱情植于我的脑海深处。她已经清晰,已经深刻。但我和宝姗已没有实质关系。承认这段感情已不是令我害羞的事。小诗的发表,使人欣喜若狂。我身居城市,却被一个小小的精神世界所包围。
一回,赵军要我替他给他对象写封信,当时大约是晚上九点钟,他约我出来。他说他要和他对象吹了,自己找不到新鲜的词儿。让女方死了心。我大吃一惊,问:“为什么?”他说:“一个在城市一个在农村,不合适,尤其是农村户口,以后孩子的户口随女方,总之一切都麻烦,他隐隐约约提到,市里的一位老乡,向他新介绍了一个,是城市户口。赵军的事对我来说,是一个新闻。我这个山里娃,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担心那位姑娘。她如此地被一个负心郎给抛弃,精神上怎能受得了?我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要下了赵军对象在无极的地址,答应给姑娘写信,让她死了对赵军的那份心。
我写信当然是成人之美。竟然让姑娘快快来。说赵军急着要和她结婚。信发走以后,见着赵军就由不住偷笑。把他弄得莫名其妙。一个星期后,他对象果然来了。结果可想而知,二人吵了一架,姑娘气呼呼地走了。这回,我和赵军的对象只是打了个照面,她却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她长得中等身材,穿了件结两个扣子的红褂子。她浓眉大眼,饱满的脸型,大辫子又粗又黑。说话一句一个“俺”字。我老家也有这么说的,就是“我”的意思。总之姑娘没找队上的领导,表现出很大的志气。赵军害怕她告状的顾虑被打消了,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二年六月的一天,吴德新队长找我谈话。队长先表扬了我儿句,说我年轻,有理想,有前途。然后告诉我,以后注意处理好工作与个人爱好的关系。队长的谈话对我触动很大,我对他的批评并不服气,爱好跟工作矛盾吗?在我心里的天平上,爱好是胜于工作的。
队长找我谈话的第二天,宣传科的王科长又找我,说他们单位需要人帮助工作,问我愿不愿去,我求之不得,去机关是进步的表现,是迈向理想世界的第一个台阶,我心中的高兴是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听王科长讲,是吴队长推荐我的时候,我才明白了队长找我谈话的用意,发现他这个人是那么善良,我向队长告别时,郑重地说:“队长,你对我的教诲我一定会牢记在心的。”
宣传科在工厂办公楼的三楼,这里的工作原本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没有半点文学色彩。科里共四个人,除了王科长,还有两个做理论宣传的,我负责新闻报道。同事们都是干部,只我自己是工人身份,身份上的压力,促使我参加了自学考试。好歹我年轻,没任何家务事,晚上不去逛街、看电影,星期日不出厂门。我仍旧坚持创作,不断地给报刊投稿,时间不长便在工厂小有名气。
这一年十月,我参加了市里的一个文学活动“金秋诗会”。市文化宫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擦肩而过。我愣了一下,脑子里把所有认识的年轻女性都搜寻了一遍,忽的心头一亮,是赵军那吹了灯的对象,那位张口说俺的无极姑娘。
“嗨!”她眨了眨眼,也认出了我。
我问:“你在这干啥?”
“我来开会,你呢?”
“一样,也是开会。”
我简直是愣住了,她也显得十分意外。
“对不起,忘记你叫啥名了。”
“毛阿宁,你就叫我阿宁好了。,,
“我叫姜志凯。”
“我读过你的诗,《相思》。”她说着随口朗颂了两句:“相思是山野里飘着的种子,在河边上才能找到生根的土地;相思是一面镜子,天天面对却能忘记自己。”
“见笑了。”
世界竟这么小,应了“无巧不成书”那句古话。我和阿宁就这么相遇。原来她考上了纺校。她的命运发生了质的变化。她人聪明伶俐,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再也听不到那个方音特浓的“俺”字了。共同的爱好,使我们一见面就感到特别的贴近。分手时,我向她约好,“阿宁,到我们厂来吧。”
“我不想见着陈世美。”
我理解她。
“你恨他吗?”
“感谢他让我解脱。”
“那好吧,星期天怎样?”
“长安公园,八点半,不见不散。”
9.和阿宁去郊外
这是一个明媚的日子。
长安公园,也就是过去的“东方红”,在建设北大街的东边,紧挨着一个书店。路西边的燕春饭店正在拔地而起,十几层高很是威风。它就叫一个饭店,我理解城市人比农村人会吃多了。八点半,我瞅着饭店,正在闲想,阿宁到了。她一见我就说:“我改变主葸了,咱还是去大佛寺吧。”
我自是同意。
我早听说过大佛寺这个名,却还没去游玩过。和一位美丽的姑娘去旅游,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出了城,平原的田野呈现在眼前。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整齐地排列着,像一个绿色的军营。我还没仔细欣赏过平原风光,乍一置身其中,不仅仅感觉新鲜,面对辽阔的土地,简直是怀疑它的真实了。
我下了自行车,站在公路边上,向东眺望,火红的太阳给田野披上一层金色。玉米地给人以异乡风情的格调。我的老家麦场,也是种玉米,那是给山包围着的一小块一小块的,没有如此的壮观。我的视野仿佛还没有这么开阔过。心神陶醉其中,忽视了阿宁的存在。转过身,公路两侧的铁路南北延伸,远处的山峦依稀可见。阿宁用好奇的眼光瞅着我,过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这个山嘎子,就没见过平原呀,这有嘛好看的,一年四季就这样,庄稼地,种了收,收了种,哪像山里边呀,山青水秀的。”
我说:“我对平原蛮向往的,孙梨写的《荷花淀》,美的像诗一样,还有,电影《铁道游击队》,不都是河北平原这一带的事儿。”
阿宁说:“看着平原好,以后就在这安家吧,给你介绍个白洋淀的姑娘,每个月都去看一看多好。”
我说:“哎哎,求饶求饶,你们平原的姑娘可没我们那山里的姑娘好看呀。”
阿宁说:“你这么说我可生气啦。莫不是老家有相好的吧。”
我歉意地说:“得罪了,你不包括在内,你比谁都漂亮……”
阿宁说:“别给我卖关子了,咱骑车前进吧,还有十几里地哩。”
阿宁骑的是永久,我骑的是飞鸽。在平原上骑车真好。根本不用多大力,车子就会自行前进。我们一边骑一边聊天。好似老朋友那样,有说不完的话,从对一部文学作品的领悟到个人的兴趣,到整个社会的价值取向,从大山到农村到辽阔的大平原。我们无话不谈,友谊自然而然地植深于彼此的灵魂中。
我不时地用心瞧她的容貌。她圆圆的脸庞,白腻中透着红润,浓眉微弯,蕴藏着姑娘的智慧;芳唇稍厚,显得是那么成熟。她头上的辫子,已变成了齐肩短发,穿一件印有蓝星星的白色连衣裙,使她的身材更为窈窕。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又是无拘无束地欣赏一个姑娘的美。此时此刻,尽管我非常想向她表白我对她的爱恋,但我一想她是赵军先前的对象,我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虽然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和谐相处。对于阿宁是怎么想的,我并不知道。
各式各样的车辆在我们身边疾驶,对嗓音和尾气,城市百姓对此深恶痛绝。但汽车在我们家乡难以见到。相比之下麦场的一切离现代社会是那么遥远。不知不觉中,我们走上了一座大桥。
“哎,这是啥桥?”
“滹沱河大桥。”
“啥,滹沱河?”
我的心为之一振。这不是家乡的河吗?那条曾经四季长流的河,映照着麦场的一草一木。一条那般的窄小,那般的寂静的小河,却行程数百里,终于走出重重大山,奔向平原。眼前的河,有几百米宽,河岸上布满了石沙。河水西来,向东而去,弯曲起伏,直伸向地平线。它只是一条干涸的河,却让人感受到水的气势。而每一粒沙子,都在向人们讲述着一个久远的故事。整个河的面貌,无不表达出历史沧桑。
我们停在桥头。我充满感慨地说:“滹沱河是我的母亲河。”
阿宁奇怪地问:“你这么充满诗情呀。”
我答:“不是浪漫,因为我是喝滹沱河水长大的。”
“真的!”
“是的。”
阿宁说:“那真是奇了,记得一首古诗吗?‘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面对如此可爱的人儿,我的神思却回到了麦场村,回到了刘家垴。刘宝姗~蹦一跳的身影浮现在我眼前,她微笑着,拉着我的半,志凯哥志凯哥的唤着我的名字。我感慨万千,失魂落魄,忘情地去上前吻她……哦,我青春的初吻,竟是在一片幻觉中,我竞不自觉地向毛阿宁扑过去……
10.移情别恋
回忆起来,我当时对宝姗的依恋情绪,简直是到了忘我的境界。无意中把毛阿宁当做了昔日的恋人。
这难道不是一种对友人的伤害吗?
从大佛寺回来上了一个星期的班,我脑子里,还常常出现对河的思考,想到滹沱河就想起老家,也就想起失去了的一切。宝姗或者已成为姜大海的妻子。她的一生从此与己相隔天涯,无关无连。永远是一个不堪回首的梦。我明白自己必须要放下这一切,投身于工作,投身于新的生活。
上午,同事张建国和我开起了玩笑。“小姜,行呀,没来几天,就谈起了对象,听说还是个在校生,不愧是诗人,有人追呀!”
“行啦,老张,你儿子都七八岁了吧,你还关心着这事。”我随便说。
“我关心嘛,我是说,你小子很有前途,以后这科长的位子,就是你的。”
“我还是工人身份呢。”
“不是正在参加函授嘛,混张文凭不就得啦。”
我也产生了这个心思。我可不是为了当什么科长,而是为了和女友更好的相处。阿宁将来都是中专生,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弄个大专。大佛寺之行,我和阿宁的关系自然近了很多。我们一路上谈诗歌,谈人生,滔滔不绝。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向诗人冲刺。
“喂,小姜,你的信。”
老张从收发室取回了报纸,一下子有我三封信。第一封是隆兴寺照像处寄来的。是我和阿宁的一张合影。当时我们站在寺门前的小桥处。有做像片生意的来问,阿宁乜我一眼说:“照就照吧。”当时我不知所措,见阿宁自然地站在身边,这才对准了照像机镜头。从我内心里说,这是天意让我和她在一起的,她给了我快乐,感染着我的情绪,让我满怀信心地憧憬明天,忘记过去。
那一天的旅游印象深刻自不必说,阿宁的见地更令我佩服。大悲阁前,我们踟蹰很久。我们在惊叹古代建筑的完美之时,进行了一次有关佛事讨论。在我的家乡不远处,也有一座寺庙,但我却没有给予过它更多的思想,因为那是山上的一座荒寺,没有和尚,也没有游人,看不出有任何的用处。对着大佛,阿宁问我:“你解释一下佛好吗?”
“好哇,你瞧她那么多的手,要吃要喝,随意动一下即可到嘴。”我说。
她笑了:“佛的手可不是用来自己吃东西方便的。”
我说:“佛还有个好处,成天接受人们的朝拜,受万人敬仰,多威风。”
“是呀,她只有用慈祥的微笑看着我们,希望挽救我们,其实世上的事情佛是无法改变的。佛好痛苦。”
“不会吧。”
“你看,佛永远一个姿式,一种面孔,不能像我们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不能观赏山河风光,不能享受美味佳肴……”
“所以,佛才是偶像。”
“最重要的是,越是下雨刮风的时候,越没人理睬佛;到了夜晚,佛就要面对寂寞,当人们钻进自家的温柔乡中时,谁还记得佛呢?”
阿宁一番见解,好让我惊诧。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因为在我眼中,这些都是假的,只有女人才会这么认真的思考问题。
不管怎么样,她是一位可以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眼前这张照片,我心中立即涌上阵阵甜蜜。要是宝姗也留给我这样一张合影,即使是单身照也好,可惜她已离我而去,留给我的只是几封信,留下她的悲痛……可我向她伸手救援的能力都没有……
我的第二封信是从纺校寄来的,不用说我就知道她的主人了。
志凯友:你好!
大佛寺一游,如同今日,其情其景,令我难忘。我想,我是爱上一个人了,不然,这几天为什么心狂跳不止,如有可能,我希望你亲手触摸我的心窗。
我还从来没有过这般难熬的感受,先前和赵军的关系,纯粹是媒妁之言,我当时便认为自己和村里的女孩一样,成为赵军的人了,我想念过,关心过,但从也没像今天这样强烈的为一个人操心过。
知道吗?这个人就是你:志凯。
自打我们在诗会上偶然相识,你的气质、你的志向,你的诗,就深深地吸引了我,大佛寺之行,更增加了我对你的感情。
俗话说: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们之间,难道不是缘分吗?
重要的是,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先前代赵军给我写信,我一看就知道不是赵军的笔迹,我没想到他进市里当个工人,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就看不起我这个代课老师了,正好,促使了我的上进心。谢谢你的信,让我改变了自己……
等你的回音
毛阿宁
×月×日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当我自己正为阿宁的情感难以自拔的时候,她居然主动地说破彼此的关系。我不想这么早就“移情别恋”了,为了宝姗,为了我心中那块圣地,我不该这么快就和别的女孩亲近起来,但是现实就是现实,生活就是生活,阿宁像火一样在我胸中燃烧,我无法自持。
我还是想把这件事冷却一下,打开第三封信。
凯儿:
你有两三个月没来信了,你母亲非常惦记你。你还记着西山上那个破庙吗,现在也火起来了,你母亲也去那庙上烧纸,求菩萨保佑你平安。
你要勤来信,关于你个人的婚姻大事,也可以慢慢考虑了,你妈的意见是在咱麦场村找一个,以后好回家。我的意见是你在城市安家,省得以后过两地分居的生活,总之,还是由你自己想咋办就咋办吧。
父
×年×月×日
我觉着自己还小,不想谈终身大事,而这件事情却从内外冲击着自己,形成了一定的小气候。既不能马上定这件事,又不能冷落了阿宁的一片热忱。
11.平原乡村
“阿宁,你们村叫啥名?”
“麦场。”
“别开玩笑了,哄小狗呢?”
“没哄你呀,真的叫麦场。”
“真的,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和我家的村一样的名儿?”
公共汽车上,和阿宁并排坐着,我们互相凝视,都觉着这么奇特,怎么会有两个麦场村,而且都是我们两个的家乡,难道这是天意?我仍有些疑惑,问:
“上次给你写信时,可没有麦场这俩字呀。”
“是赵军提供的吧,那时我在外村当了几个月的代课老师。”
原来……我和阿宁贴得是这样的近。眼下就是走在去麦场村的路上。我的心如飞鸟,情若游鱼。恨不得一眼就能见到这个神奇的麦场。它使我忆想起故乡和故乡的宝姗。它使我的神思交错,喜忧交加。
汽车驶向冀中平原的腹地。展现在眼前的风情,是星星点点的村庄。道路纵横笔直,庄稼成块连片,小四轮拖拉机比比皆是,更见不到故乡山坡上悠闲的牧羊人,更见不到遍地的松鼠。
一个自然村出现了。那是带着新农村的气象。说平房,一点不假,房顶都是平的。院子十分方正,门在院子的东南角,而西南角上则是猪圈。家家如此。我老家的麦场可没这么整齐。
在村边下了公共车,我的情绪波动起来。阿宁邀请我来,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看新鲜,长见识,如今真要见到阿宁的家人,自己说什么呢。
“阿宁,我有点怯。”
“你只是我的朋友,又不是新女婿,怕嘛。”
“你有父母、朋友,我啥都没买。”
“来吧,哪那么多讲究。”
进了门,遇见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她一见着我们,就喊起来:“呀,宁子回来了,这位就是你的……噢,我明白了。”
“宁子?”我不明白地瞅住阿宁。
阿宁道:“宁子是我们村的习惯叫法,就像你吧,就叫凯子。”
进了屋,打量着这房子。顶子是木头的,中间一道梁,东西三道檩,然后用椽子顶了上去,椽子上面是一层芦苇。门窗也是木质的.窗口面积有一米多平方,是方形的,有若干个小木格组成。窗口的下边是块大玻璃,上边有糊纸留下的残片。屋里盘着炕,炕上铺着芦苇席,白灰墙算不上白了,看出这房子有些年头。
这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朴实。
阿宁爹娘从地里回来了,他们有五十岁的样子,进屋就给我倒E水。还唠唠叨叨地直抱怨,她娘说:“你看看宁子这闺女,也不懂个事,也不事先打个招呼。看这身又是土又是泥的衣裳,哪能见人哩。”她爹嘿嘿笑了两声,说:“吸卷烟吗,你看看,我也不买烟,习惯吸这个。”我说:“不抽烟。”其实我心里很想试试,见她爹用烟袋锅子,将烟叶往里一放,用手压一压,点着就抽,蛮有意思的。
阿宁早走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拘谨得像个新女婿。我就管她母亲叫姨,姨问了些我老家的情况,我说我们村也叫麦场村,兴奋地告诉他们,世界可真小。我和阿宁的事从相遇到相知,无不存在着一种巧合。姨笑了,说阿宁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那会儿碰到的妇女,是她的嫂子。
一会儿,阿宁领着嫂子和一位姑娘进屋来了。
阿宁说:“这是我的好朋友,田小梅,你就叫她梅子吧,这是我的男朋友姜志凯。”
我站起来让座。田小梅有二十三岁左右,小眼睛亮晶晶的。皮肤很好,白而细腻,给人以健康感。她用眼角瞅我一眼。转脸问网宁:“这就是你的白马王子?”
我忙说:“岂敢岂敢。” ‘
嫂子逗乐道:“什么旗杆(音)呀,还在学校前边插着呢。”
阿宁笑着说:“人家梅子可是军官夫人。”
田小梅一挥手:“停停停,我可承担不起。”
阿宁问:“小麦来过信吗?”
田小梅说:“别提他啦,你就不问点别的。你这个大学生,以后在石家庄给咱找点活吧,人还是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好。”
嫂子也说:“我还是个大闲人哩,听说人家梅子家要养猪哩,俺也想试试。”
年轻人一打开话匣子,阿宁的爹娘就插不上话,悄悄撤了出去,接着院子里响起剁馅的声音。
我问:“你们这做买卖的多吗?”
田小梅说:“想做的人多,做成的人少。”
我说:“有特长吗?”
嫂子说:“有几户搞养殖的,有几户搞服装加工的。”
阿宁说:“呵,大伙都做买卖,念起生意经来了,看看这一帮人,谁是做买卖的料呢,我看还是上班保险,还能追求点生活档次。”
田小梅说:“瞧瞧阿宁,不愧是大学生,咱窝在农村里的人,跟谁谈生活档次,咱是泥团子打坯——土对土。”
几个人议论着,姨进来说:“别闲扯了,快包饺子吧。小梅,你也甭走了,一块吃啊!”
女人们都围在面板前干起来。我们那里不种小麦,很少包饺子吃,看眼前的女人们一个个熟练的动作,有点好奇,她们有的和面分团,有的擀片,有的包。擀面最有观赏性,右手压着擀面杖,左手先压扁面团,然后左手轻轻捏住面片的一角,一边飞快地抹;一边用擀面杖来回地擀,几秒钟的工夫,一个圆圆的薄薄的面片就擀了出来。而包饺子的最有艺术性,也是一手拿筷子,一手拿面片。放好了馅儿,手轻轻一合,然后稍用另一只手扶助一下,一个造型优美的饺子就成了。
一个农家女的普通劳动,在我这个山里长大的人眼中,却是那么神通,富有诗情画意,而我所注目的自然是阿宁。她负责包,她包饺子的动作除了非常麻利之外,还有个小小的个性。她喜欢包鱼饺子,就是将面片的边儿,左一折右一折,合在一起,像一条线条优美的鱼。她令我痴迷还有她灵巧的手指,不仅漂亮、光亮,而且在包饺子时,小手指翘起来,翘得那么灵巧,富于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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