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2章

汇中订婚宴

连载11

王湘萍听见铃响就开门，知道儿子带未婚妻来了。

看见儿子站在门口，觉得他身边的姑娘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发现徐母疑惑的眼神，颜宝惠说：“徐太太，几个月前，我和嫂子顾尔洁来过您家。”顾尔洁那天来取东西时，称王湘萍为“徐太太”。

“难怪我看你面熟。”王湘萍说。

 “惠，不要称我母亲徐太太，先叫徐妈妈，好吗？”徐永道说。

颜宝惠赶紧说：“请徐妈妈原谅，我失礼了。”

王湘萍说：“没关系，快进屋，外面挺冷。”

她一边让他们进屋，一边接过颜宝惠手里拿的东西，那是几盒杭州特产桂花麻酥糖，还有丝绸旗袍面料礼盒，说：“你们洗洗手，先吃些点心，休息一下，我马上烧菜。”又说：“煮点咖啡给你们喝吧。”

“妈，你也喝咖啡了？”徐永道问。

“我还是喝茶，专给宝惠预备了咖啡和咖啡杯。”王湘萍说。

“让妈费心了，有茶就行，宝惠不挑剔。”徐永道说。

颜宝惠接过话来，说：“我喜欢闻咖啡，喜欢喝茶，白水也行。”

王湘萍去煮咖啡时，颜宝惠仔细审视房子，上次和嫂子匆匆来取东西，没注意看。这次她才发现，从房子外面看是洋楼，里面则是中西合璧，客厅离门口较近的空间，摆着红木雕花方茶几和一组三件套棕色皮沙发，长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着巨幅油画，她从画中女郎的穿着和庄园建筑风格，看出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苏格兰乡间。靠近厨房的饭厅，摆着红木雕花圆桌，六把红木雕花椅。桌旁墙上，挂着梅兰芳戏装月份牌。

咖啡煮好了，王湘萍倒两杯，放在茶几上。

随后，她把那件新买的黑色驼毛呢大衣拿来，说：“宝惠，我买不起贵重东西给你做见面礼，这件大衣，你试试看，合不合身，若不中意，我陪你去永安公司，可以换一件。”

看到呢子大衣，徐永道很意外，但没表现出来。

他接过大衣，站在颜宝惠身后，说：“惠，伸出手来，穿上试试。”

颜宝惠把大衣穿在深色纯蓝丝绸旗袍外面，配上乳白色羊毛长围巾，典雅又新潮。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

“让徐妈妈破费了。我正好需要一件呢子大衣。这件大衣的质地、款式、颜色、长度都是我喜欢的，谢谢徐妈妈。”颜宝惠说。

趁颜宝惠去洗手间时，徐永道说：“妈，这件呢子大衣，实在很漂亮，也很适合她，妈眼光真好，破费不少吧？”

“她喜欢就好。这件大衣是用你每月汇来的钱买的。”王湘萍说。

晚饭后，徐永道和颜宝惠去公共租界颜宝惠的姐姐颜宝怜家，也是徐永道的同学江承业家，江承业是颜宝怜的丈夫。

颜宝怜一家三口和公公婆婆同住。

一进颜宝怜家，姐夫江承业就说：“永道，我知道你们今晚来，但是，很不好意思，临时有急事，我要出去一下，你和宝惠先坐着。”

“承业，我送宝惠过来，今晚她住你们家，我也顺便和江太太打个招呼，以后我要随宝惠叫你‘姐夫’，叫尊夫人江太太‘姐姐’。咱们明天汇中饭店见。”徐永道说。

“永道，你现在就该叫我太太‘姐姐’，叫我‘姐夫’。你今晚来，只打招呼不行，宝惠在上海的长辈都过世了，哥嫂在南京，我和她姐姐，就算是家长。按理说，徐家长辈要先来求亲，不过，咱们都是新派人，不拘旧风俗。但是，即便折中，你也还要向宝惠的代理家长-我和她姐姐宝怜，下聘礼求亲。聘礼你带了吗？”江承业说。

“承业，鉴于情况特殊，家母今晚到贵府，似有不妥。家母明日在外滩Palace Hotel（汇中饭店）宴会厅下聘礼。我现在就随宝惠叫你姐夫，这个没问题。你看如此安排行吗？姐-夫。”说完，故意拖长声叫江承业一声“姐-夫。”

徐永道话音刚落，颜宝怜从楼梯跑下来，她还没见过徐永道，只见过那他和颜宝惠在杭州你我轩照的那张两寸合影。

江承业见太太下楼，说：“宝怜，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的准妹夫，我的老同学，徐永道上尉。”说完又对太太耳语几句，颜宝怜说：“让永道先回去吧，咱们都是新派人，订婚礼变通一下，没问题，就按永道的安排，明天汇中饭店见。”

颜宝惠不想请太多人参加订婚宴，说婚事与外人无干，只是让双方家人来认个亲，做个证，足够矣。

因为颜宝惠与徐永道是在火车上相识的，并没有媒人，姐姐颜宝怜就请自己教会的长老充作媒人角色，明天出席订婚宴，还请人制作一张订婚证，尺寸和美国大学毕业证一样，中间是徐永道和颜宝惠在杭州你我轩拍的两寸合影；合影右边是二人姓名和出生年月日、出生地点、籍贯等；合影左边，是两位订婚证明人及订婚时间地点；合影下方，留给媒人夫妇签名；合影上方，写着订婚仪式主持人江承业。

订婚证明人之一是颜宝惠去美国留学前聚会的思主堂教会的传道，现在的牧师许臻全。

另一位订婚证明人是上海公明律师事务所的杨君行律师，也是江承业父亲经营的纺织厂法律顾问。

订婚证书是用印花纸做的，用毛笔小楷书写。

订婚宴在圣诞节上午十点。

徐永道在江家与未婚妻颜宝惠告别前约好，次日上午提前一小时到汇中饭店，去饭店之前二人先在外滩Sir Harry Smith Parkes（巴夏礼）铜像处见面。

第二天，徐永道比约定时间早到外滩两小时，他从北向南，沿着外滩走，一路观察。此时，浮现他心中的画面是他驾驶轰炸机从空中俯瞰黄浦江沿岸。

他走过日本领事馆，到外滩人口密集的街道详细察看地形。由于飞机设施所限，飞行员仅凭目测投弹，若天气不好，能见度差，在外滩投弹不准，后果将不堪设想。

上次他带两名学员到上海，因日本水兵被刺，虹口戒严，不得不提前返回。这次来上海，他公私兼顾，再次侦查日军布防情况。

他观察完毕，转了一圈，往巴夏礼铜像方向走。

远远他就望见身穿那件新呢子大衣的她，乳白色围巾飘在发际，她面对汇中饭店，背对着黄浦江，徘徊在铜像前。

她孤独站着，侧影颇单薄。他似乎觉得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到黄浦江里去。

这一幕令他顿生顾惜之情，“独怜幽草涧边生”从他口里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