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

黎簇骑上一辆老式自行车，前面是一条村里的土道。冬天人特别少，整条路上只有他的车印子。这个村是明朝建的，石头垒的院墙一道一道。几只鸡在别人围墙里叫。一个老太太坐在敞开的家门外头染布。她穿着苗族的浅蓝粗布衣服，染的布也是蓝色。黎簇忍不住盯着她多看了一眼，她实在是太老了。

这儿离吴邪住的房子很近。黎簇往村子东北角骑，在一扇大红门前停了下来，门没锁，他推着车子走了进去，黑眼镜已经先到了。

黑眼镜在厨房里炒菜，弄出了乒乓乓乓的声音，黎簇不用去看就知道黑眼镜正拿着吴邪家的三把菜刀玩抛接游戏。听见他进门的声音，黑眼镜把头从厨房里伸出来，冲他嘿嘿一笑，黎簇就想起了苏万。苏万现在在北京上大学，平时在学校里人五人六，到周末就跟着胖子玩花遛鸟，见谁都嘿嘿嘿傻乐。苏万的成绩还是很好，而他自己早就不上学了。上次苏万在电话里安慰他，说孔子如果活到今天，也会觉得活命比读书更要紧。

黑眼镜端着几个盘子走到外间屋子里，黎簇摆好饭桌和板凳。吴邪总算扔了书从里间出来，这是黎簇第一次见到他脖子上的疤，淡淡一条，看得出来避开了气管。他的头发全掉光了，看着像一颗光亮的卤蛋。

一颗很瘦的卤蛋。黎簇在心里补充。

晚饭是当地特产的糯米饭，黑瞎子的手艺不输胖子。铁锅热糯米，配上薄薄的腊肉片，花生米，海带，油辣椒和酸萝卜，黑眼镜还杀了两只鸡。

不过吴邪吃得很少，扒拉了几筷子就起身了，坐在一边，从脚边的筐子里拿出一把烟叶子来嚼。黎簇这才注意到院子靠墙溜边儿也摆满了一模一样的竹筐，里面放的都是干掉的烟叶子。他不敢置信地问：吴老板你这是在卖烟草？

黑眼镜接过话头。“他抽的比卖的还多，你说他是不是败家。”

“做生意哪有不败家的，能够可持续的败家就是胜利。”

黎簇注意到吴邪的声音特别哑，他说话的时候，脖子上的伤疤随着喉结抽动。

吴邪说：“你怎么也这么婆妈了，我找你来，本来是看你命好，想沾点运气。”

黑眼镜笑：“我可是比你绝望得还早。”

黎簇突然有一点怕，好像闯入了一个他本来不该参与的对话。他想借口洗碗离开，结果吴邪冲他挥了挥手，让黎簇跟他去里间一趟。

这个院子很小，里间的卧室兼做书房，但也没什么书，只有一个笔筒孤零零的摆在桌子上。墙上倒是贴了不少东西，年画，观音像，看起来房子的前一任主人是个信佛的农民。唯一新加上去的布置是一个挂在墙上的长长的架子，架子是用黄杨木做的，又精美又结实，上面却什么都没放。吴邪喝了口茶，给黎簇讲起安排他做的事情。

吴邪说得很简略，十分钟就把三四件事交代清楚，然后问黎簇记住了吗。黎簇点点头表示记住，吴邪就挥手放他走了。

吴邪一个人坐在房子里，已经秋天了，夕阳把西天一角撕了个血红的口子。他对自己说，你也过了和别人比拼记忆的年龄了啊。

黎簇和黑眼镜一起蹬着车回他们租的房子。在路上他又看了看那个穿蓝布衣服的老太太，她居然还在，只是不染布了，两只手缩在袖子里，靠着门框晒太阳。黎簇突然想起来，他在吴邪卧室里看到的那个架子，很适合用来放一把沉重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