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皮

作者: 普通故事 | 来源:发表于2014-12-23 17:18 被阅读44次

    他习惯口渴,他嘴唇干裂。

     今天是个好日子,忙碌了大半年的GRE终于结束,他大步走出考场的时候心都快飞起来,就是被外面的阳光骤地扎进眼里怪不舒服的,看路面都成了一片白,连行人都变模糊,花成一瓣瓣光斑。
    
    
     茫然四顾,也没什么事可以干,还是去看场电影吧,记得附近有家电影院来着。顺着林荫路走到附近的电影院,挑了部时间最近的,晚上七点半。买完可乐拿着票想了想,他回
    
     到了马路边上。
    
     再看看这个即将告别的城市。
    

    摇着手里没喝几口的可乐,他在人群里慢悠悠地晃,一圈一圈绕着电影院。难得悠闲,眼睛眯成似开似闭,他在窥视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希望能看到或听到点什么。奈何天色向晚,所有表情都有今晚的目的地,挂着笑容,忍着愤怒,拖着哀愁,悬着期盼,表情变化摇曳像老默片,最后落在各式时新手机妥帖收进口袋。看来什么都不可能发现。

      转完两圈半,可乐不耐烦地热了,看来就算不喝也不能让它多凉会。Energy Conservation Law,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异国语言让他忍不住自嘲地笑笑。
    
      过了这个十字路口还是径直回电影院吧,光线愈来愈稀薄,地球快转过分界线,太阳马上就要爱上另一边的人。
    
      红灯。
    
      再等十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有一道光掉在他眼里。
    
      还以为是黄昏最后的强光刺花了眼产生幻觉,他却不敢浪费时间眨眼考校一些东西。
    
      她实在是太引人注目,就算是被裹挟在下班时间汹涌的人潮里。少年爱粉黛,而后思芙蓉。略施粉黛,两条赤裸而修长的腿从天蓝色裙摆中伸出来,像刚出水的藕。一根细细的黑色腰带将雪白的上衣束在裙中。裸露得不多不少的皮肤,不大不小的乳房,脸庞在落日仅存的余晖中像鲜花般绚丽。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冯唐的书挺有意思的。
    
      这副皮囊美得好像不属于马路对面,她的眼神说她应该在这个世界的旁边,或者头顶,随时可以跟着黄昏散去。
    
     瓌姿艳逸,仪静体闲。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所以才忽略了他和他们不礼貌的注视吗。
    
     绿灯亮了。两边的人潮开始涌动,交汇,融合,分离。
    
     动了,他皮肤下冷热交加的电流也开始动了,从眼睛出发,一路势如破竹,穿过薄薄的胃壁,沉重的肺叶,穿进喧嚣的心脏,顺血液蜿蜒,肆虐全身后在石头一样的脑子里爆开,炸得多巴胺四处飞溅。
    
     手心一点一点沁出汗,湿润了那张电影票少许。
    
     “一会要去看电影“。
    
     那个女人从身边走过,他猛地把皱巴巴的电影票塞进她手心,头也不回地朝马路那头仓皇逃去,像拼死越狱的死刑犯,他不敢接受那种惊诧的审判。他也不知道勇气是从身上哪个部位滋生,下体抑或是胸口,只知道鼻间好香指尖好软。他本能地舔了下干燥的下嘴唇。
    
    
    她会不会来。
    
    她到底会不会来。
    
    匪夷所思的行为没有浇灭脑子里一片喧嚣过后的彩色火焰,在电影院对面的西餐厅里他把时间熬到了七点二十五。
    
    七点二十九,买了一张邻座的电影票。所幸是冷门的电影,座位还空了很多。
    
     七点三十,走进放映厅,一片漆黑里他看到了一小片天蓝色裙摆。
    
     电影准时开场,绕过了第一排,低下头弯着腰快步从屏幕前走过去,身体遮住了些许投影仪的光,屏幕上滑过的黑色阴影惊醒了她。
    

    “来了?”

    “嗯。”

    “坐啊。”

    “嗯嗯。”

       像熟人一样问答,但关节像是已经羞得润滑不够,嘎吱嘎吱,陪他在软软的皮椅上僵硬坐下。
    
      汗,不止是手掌,全身都是汗,一粒粒唯恐天下不乱地从毛孔涌出来,带来一波波热闹的嘲讽。以前是有跟损友一起试过路边搭讪,但从来没有像这样跟一个完全陌生的女生在熟悉的电影院看过一场冷门电影。她像临时赶赴晚宴的公主,双眸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石,未着晚装依然华丽丽一身,他是这个城市的王子吗,显然不是,他都快要“流放”异国。
    
    
    会不会太晚,这个时候他才惊觉这行为有点太过放肆,放肆得像高考结束那天漫天飞舞的碎纸片,像战士踏上征途前最后的狂欢,像离人出发前夜无所顾忌的宿醉。一个冷颤袭来,电影荧幕跳到漆黑的那一帧。
    
    冰冷的潜流湍湍流过,彩色的火焰在上面跳得欢腾。
    
    她为什么会来?
    
    用余光打量着身边这个像雕塑一样美丽,又像雕塑一样缄默的女子。雕塑没法和人说话,它们用身上的刻痕交流,思考它们怎么从一块光滑的石头变得满身是伤。
    
    八点四十,冗长的电影终于播完了。站起来使劲甩甩头,抛开电影里那些红男绿女的抵死缠绵,他们一直在他的视线里挥手想进入他的脑袋。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种时候,就算一个男人再傻,傻到一整场电影的时间都一言不发,脑子转到快要燃烧也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好啊。”
    
     她果然答应了。
    
    “嗯,那走这边”
    
     把微驮的胸膛挺直,比划了一下可以走的方向,他像个初次邀舞的绅士。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落下,远处CBD大厦上的LED外墙,近处路旁的路灯依次醒来,光与光相连,夜与昼相近,弱弱闪烁的星小心翼翼避让着来往忙碌的飞机,勾连出一个烂漫到近乎颓废的都市,莫名的哀伤升空流转。
    
      城市的热岛效应还没散,笑声哭声喊声窃窃私语声都想混进热气里蒸发飘散,奔向十点钟该有的凉夜。这个时候只有走到树荫下和湖边,风扑面而来才是冰冰的,像情人互相喂食的哈根达斯。 他们走的是远离市中心的方向,宽阔的大马路越来越冷清,到最后就缀着三两行人,反而是虫鸣声越来越盛。他俩也越聊越多。
    
    
       感谢上帝为我们创造了舌头。他逐渐可以从一个无法自我解救的泥沼里解放出来。旁边那个人笑的好看,声的沙哑,发梢撩过他鼻尖留在黑暗里的痒,都是一层一层抹去他紧张的解药。
    
    
      不紧张的他是个话唠,开始想要控制整场聊天的话题走向。从她手指上的伤口到最近的生活,从路边那家大排档的老板娘到和这个城市的相处之道......话题总能找到,但也总会在巧妙牵引到她身上某些方面的时候被她用发呆,失神和沉默卸去,像注定十二点归家的灰色公主恪守神秘。
    
    
       一路走来,他东拉西扯地说了好多,逐渐放开的嗓音落在夜里都是一圈一圈透明的涟漪,而她就安静地做一块水中的冰,到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嘴角才化开一丝,露出软软的笑。笑起来的眼睛像星星一万年前那样亮,睫毛比七岁那年外婆家的朔月还弯,路灯光里路人纷纷侧目。他是公认的会聊天,也很幽默。
    
    
       她断断续续讲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说了这么久都渴了吧,你喝什么,我请,就当谢谢那张免费电影票。”
    
    “不用,不用,我不渴。”
    
     “还不渴,看你嘴唇都裂了。我看着都想把它撕掉,”她终于开始仔细打量男人的脸,咬了咬下嘴唇,像将醒未醒的梦呓,“其实你挺帅的,除了嘴巴。”
    
     “被你发现了,我要一瓶纯净水就好。都习惯了,不用撕,挂着难看但撕掉很痛。”
    
      男生腆着脸尴尬地笑笑,又被多了解了一点。他得把自己的胜负欲收起来。
    
      一直陪着她走进一个不知名的公园,时间已是十点过。
    
     这段时间因为要备考,学校施工嘈杂,他就在外面租了一个月的快捷酒店,这个公园到酒店步行也就十分钟路程。本以为这个奇妙夜就应该这样礼貌地结束。
    
     他站到路旁挥手招出租车。
    
    “我不想回学校。”
    
     这个神秘的美丽女人侧过身子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眉目如画,眼睛蝉了一层淡淡的纱。
    
     “嗯。啊?”
    
     像做坏事被抓个正着的小孩,他躲避着热烈的注视,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
    
     “嗯?”
    
     “嗯。也行。”
    
     和前女友开过若干次房,但直到最后一次都没有像这样被动过。
    
     把她带回酒店在服务员玩味的眼神里又开了一间房,两人各自默默回房。回到房间简单洗漱,趴在床上,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了,注定午夜前归家的仙度瑞拉已经坐着南瓜车平安到达,但这个夜晚还不算接近尾声。窗外混合了绿化林、人群和风的味道,发着光的夜色给了他一种奇妙的预感和大胆。起身关掉灯,躺在床上,听着自己在黑暗里慢慢膨胀,灵魂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溢出来,双手紧紧攥着,感觉到彼此湿漉漉的纹理和喘息。满足,但又不满足,期待,但又不期待,欢喜,但又不欢喜。他就快漂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好困,快要沉沉睡去了,忘了定闹钟,迷糊中他想让明早的阳光叫醒这个关灯的房间。
    
    咚,咚,咚。
    
    敲门声让他从梦里跌落,半梦半醒的男人顶着一颗充满睡意的脑袋开了门。
    
    “怎么了。”
    
    是她,穿着白天的天蓝色裙子,看来还没睡。
    
    “给你在楼下大厅买了瓶水,你要多喝水才行。”
    
    她温柔地笑笑,酒窝浅浅地冒出来,伸出白白的手臂,递出一瓶水,触碰到的她手指冰凉。
    
    “啊,谢谢——”
    
    话还没讲完,只吸进半口气的嘴巴被另一张突如其来的温润唇舌覆盖,瞬间脑子像被门夹住了,所有睡意从眼睛,耳朵,鼻子被挤出来,一泄如注,整个大脑只剩下空鸣的壳。
    
    被她抱住的灵魂是钻上了天吗,他看见那站在地上的身体居然有些挣扎。
    
    有个瞬间他想跑,想跑出这个房间,跑出这家酒店,跑到荒无人烟的大街上,跑到幽深静谧的森林里,跑到无人知晓的月亮下,就穿着身上这条裤衩,大吵大闹,大吼大叫。
    
    可是他跑不掉,对只穿了一条裤衩的人而言抵抗只是催情剂。
    
     女人把男人推到了那张原本只该躺一个人的床上,伸出了白白的手臂,仅仅一个奇妙的夜晚,她就已经熟知他对她的欲望与渴望,准确把握住他肉体与灵魂的每一个关键点,在凌晨两点的夜里磨成最古旧的榫卯,让他在这年轻温热的身体上挣扎探索,让他脑子里的那片火烧遍全身,烧上天空,烧成她的温暖焰火。
    
    
     即便彼此知之甚少,就像窗外黎明回来前的夜色无边。
    
     他们做了很多次,纠缠到干裂的嘴唇湿得像刚经历一场沙漠的暴雨。她主动提出各种姿势,他一开始犹豫,到最后一一配合。她话依然很少,死死守住大部分时间里的沉默,沉默得都有点哀婉, 宛如只属于这个夜晚的精灵,窗外没有月亮,某些时候看得见她在发光。
    
    
     中间的某个时刻,床头的灯突然被打开,她一把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说:“来的时候看到楼下有一家麦当劳,你去那帮我买一包薯条,好吗。多要几包番茄酱。”
    
     听到这句话他惊讶了一秒钟就释然了,吃薯条的癖好虽然奇怪,但今晚已经见怪不怪。
    
    他套件T恤穿条裤衩就出去了,出了酒店左手边果然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发着幽幽黄光。
    
    “一包大薯,多要几包番茄酱。”
    
    他小跑着回了房间,感觉天就快亮了。
    
    她接过薯条,拿出番茄酱,手一抬薯条就飞进了垃圾桶,狡黠地笑笑,他无奈叹了口气,摊摊手。
    

    “我老早就想试一下这个了。”她饶有兴致地把番茄酱撕开,一点点挤在雪白的皮肤上,番茄酱颜色浓郁得像她手上刮花的指甲油,只是她笨拙的动作像在画儿童涂鸦,“你看我像不像在流血,恩?吸血鬼先生。”

    “像。”

    他终于感觉到了口渴,舔舔嘴唇,关掉了床头的灯。

         两人赤裸着身体迎来了第二天的清晨。他假寐到八点,女人起身穿衣服,他背过身子在床头柜里翻找纸笔。
    
    
     “这是我的手机号,”他趴在皱巴巴的枕头上,一笔一划写下姓名,电话。
    
     “嗯,记得留个你的邮箱。”写字的时间里她已经系好了腰间那根细细的黑色腰带,嗓音还是略带沙哑,“嗯——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做你的女朋友。”
    
    
     后半句让纸上的最后一画斜斜地滑出去了一大截,像是摔了一跤。
    
     把写好的纸片递给她,她轻轻地折起来收进黑色的手提包,站在原地失神片刻,好像喉间好像有一口气将叹未叹。只见女人把纸片又拿出来,在不解的眼神里含住纸片一角,上下唇微合,留下淡淡的红印,像快褪完色的玫瑰。昨晚太疯,大部分口红已经在他胃里了。
    
       做完这个她盯着男人,嘴角掀起一个舒展的弧度,她笑了,他也忍不住笑了笑,笑得像今天窗外迟到的黎明。晨光初起,白色的床,白色的灯和天蓝色裙摆都被照亮,白色的风和白色窗帘微微起伏颤动, 他仍感觉身处梦幻。
    
    
    
    
       她回去了,他也回了学校为出国需要办的手续做点准备,手续要忙的事很多,他却觉得心烦意乱,像昨晚的火还冒着烟,熏得人定不下心做事。整个中午的时间都只有不咸不淡的短信,电话,这种状态让人不安。
    
    
      直到下午的时候手机一阵急促的振动,是她的短信。
    

    “我昨天晚上很舒服,很开心,是真的开心,谢谢你。”

     他拨出那个号码,无人接听。
    
     后知后觉,原来他除了电话以外没有任何方式能够找到她,虽然这本该属于正常。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他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去了她的学校,去的是时候地平线上还垂着奄奄一息的星。她的学校不算近,在前天晚上他们遇见的那家电影院附近。他暗自打定了主意要在学校里逐个问别人她的名字,那么出众的女生,认识的人应该会不少。
    
    
     “什么?你找她啊,跳楼了,自杀,今天早上。”
    
    
    
       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初阳升起,夜色逃离,晨风追上来,彩色的人群流过他一波又一波,然后彻底熄灭,他仍感觉身处梦幻。
    
    
    
    
    回了学校检查邮箱,看到有一封陌生地址寄来的邮件,时间是凌晨五点。
    

    “谢谢你,你肯定不会知道,见到你的时候,我准备去自杀。是你让我多活了一天,也是一点都不累的一天。谢谢你的冲动大胆,谢谢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谢谢你能陪我度过最后一个夜晚,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你很好。不要记得我。”

    “一定不要记得我。”

    他撕下唇上死皮,和着血脱落。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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