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

爱在，奇迹就在

《奇迹》

文/凝香

我的妹妹叫阳阳，她有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长而翘的睫毛，白里透红的皮肤和一张樱桃小嘴。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会夸她长得漂亮。而妈妈，总会黯然神伤地说：“唉，漂亮有啥用，我只求她能走会说就行了！”我知道，这是妈妈唯一的愿望，也是我们全家人唯一的愿望。

妹妹是个脑瘫，从出生到现在，七年来，她从没走过一步路，也从没说过一句话。

她每天都躺在床上，不高兴的时候会发出一种难听的呜呜声，高兴了就冲你傻笑。

我常常想，这个傻子也就会笑，会笑又咋样，在我眼里，她一点也不可爱，简直就是个多余的。

我眼里多余的妹妹，在爸爸妈妈的心里却是个宝贝疙瘩。

爸爸是长途货车司机，为了能让妹妹做康复治疗，他起早贪黑，在全国各地的高速上来回奔波着，有时一连好几个月都不回家。而妈妈呢，为了更好地照顾妹妹，不久前也辞去了大润发收银员的工作。我常常想:自己是不是爸爸妈妈捡来的孩子，他俩的眼里心里只装着妹妹，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我从心底里讨厌这个每天只会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嘴里发出呜呜古怪声音的家伙。都是因为她，爸爸和妈妈才会无视我的存在。

一天放学铃声刚响，我抓起书包便往外跑。一口气跑到村东头的河坝边躺了下来，仰头看着瓦蓝瓦蓝的天，变幻莫测的云和时不时飞过的鸟，心中有说不出的羡慕。它们比我快乐，也比我自由，我每天回到家除了要帮妈妈做一些家务外，还要哄那个傻乎乎的妹妹。尤其每次看到妈妈抱着妹妹从康复医院回家时，一边笑着抚摸她的头一边温柔地跟她说着话，我心里就会犯嘀咕——“哼，跟一个每天除了笑只会叫的傻瓜说话，她能听懂吗？”“我也是你孩子，咋就从来不见你对我这么亲密过……”

妈妈把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阳阳身上，我有或无似乎都一样，想着想着，我委屈地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竟然迷迷糊糊地在河坝上睡着了。

“冬冬，你在哪儿？”“冬冬，听见妈妈的声音赶紧回家啊！”睡梦中，隐约听见妈妈那一声声熟悉的呼唤……陡然惊醒，揉了一下惺忪的眼，我这才发现天已漆黑一片。虽然此时仍旧不想回家，但肚子已经咕噜噜直叫唤。无奈，只能拎着书包朝家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走着。

快到家时，我看到路边停了一辆警车，家门口挤满了人。我的脑海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我快步冲进院子，只见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围着瘫坐在水泥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妈妈在询问着什么。我走上前惊愕地望着他们，好半天，妈妈才缓缓抬起红肿的眼睛，声音沙哑着对我说：“冬冬，你爸...你爸他没了……”泪水顺着妈妈憔悴的脸颊滑落，打湿了她的衣襟，也打湿了她疲惫不堪的心……

后来我才得知，爸爸是因为连续开了三天三夜的疲劳车，才导致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身亡。妈妈在整理爸爸的遗物时发现了他的一个账本，上面记录着每一天的收入和开销：

                2002年12月1日

                收入：1000元

                开支：20元

                2002年12月2日

                收入：800元

                开支：15元

爸爸几乎每天的开销只有15－20元，自己吃着最简单最便宜的盒饭，只想将辛苦挣得的每一分钱都攒着给妹妹看病。

自从爸爸走后，妈妈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恍惚的眼神像时光的沙漏一般无力，本就瘦弱的身形显得更干巴瘦小了。

阳阳每年的治疗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让我们本就不怎么宽裕的家庭更是捉襟见肘。现在爸爸不在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担自然全落在妈妈柔弱的肩上。不得已，妈妈去了四季春批发市场批了一些打火机、蛤蜊油、风油精、发卡、袜子、针线盒等小百货。白天在公园门口摆地摊，晚上则赶到宜滨广场，再将那些小物件一一铺好。

之前我很怕回家，怕听到阳阳发出怪异的声音，心里也曾设想过很多次怎样离家出走，越远越好，既然在爸爸妈妈心目中可有可无，那么我干脆走得远远的，让他们一辈子都找不到。但爸爸的忽然离去，让原本叛逆任性的我瞬间长大，我第一次开始觉得妹妹可怜，怨恨老天真是不公，为什么让她刚出生便得了这种病。

一天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妈妈的卧室时我看见里面的灯亮着，我猜想妈妈一定是白天摆摊太累，不小心睡着了而忘记关灯。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房门，想去帮她把房间里的灯给关了。当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愣住了，妈妈正坐在台灯下给皮带锁边，针线在她手中轻盈地飞舞，灯光下，我看见她以往平滑的额头竟然出现了水波一样的细纹，一根根在昏暗的灯火下十分显眼，我真想立即伸出手，帮她将这无情岁月留下的痕迹用力抹去。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妈妈为了给妹妹支付高额的康复费，不得不将自己练就成铜墙铁壁，无坚不摧！

那一刻，我的泪水喷涌而出，我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妈妈，失声痛哭——“妈，我们放弃阳阳的治疗吧！我不想让你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你这样早晚有一天会倒下的！”妈妈先是被我忽如其来的举动和声嘶力竭的哭喊吓了一跳，随后转过身一把紧紧搂住了我：

“冬冬，妈妈对不住你，让你这么小年纪便跟着一起受苦受累！”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哽咽着说。

“妈，我不觉得苦！爸不在了，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让我替您分担一些生活的重担吧！”

“冬冬，你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妈妈了，妈妈好欣慰！”

“唉，妈妈总有一天要死的，不能陪阳阳一辈子！妈妈的一辈子长，阳阳就长，妈妈的一辈子短，阳阳就短……所以啊，只要有一点希望，咱们都不能放弃！”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拿起妈妈未绣好花边的皮带，任凭针线在凝固的空气里上下翻飞。

之后每逢周日，我便学着妈妈的样子，抱着阳阳赶公交、做康复，踏着晨曦走，踩着晚霞归。回家的路上，阳阳会冲着我笑，她天使般的笑容，瞬间融化了我心中的块垒、纠结与埋怨，抱着妹妹，我像是抱着全世界。

                                                 

妈妈照例很忙，她每晚出门摆摊时，我便在家里陪妹妹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偶尔也会拿出妈妈在地摊上买来的二手童话书读给她听。有一次，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时她开心地笑出了声；而读到安徒生的《美人鱼的故事》时，我看到妹妹在不停地抽泣，她的眼角溢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哭了，她用一双龟裂的手抹着眼泪慨叹道：“唉！这么多年，我们所有的努力和付出总算没白费，我就知道我们家阳阳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因为她是太阳，一个会发光的太阳！”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阳阳一步一步走着路，会叫哥哥，会冲着我笑，那笑容可甜了，于是，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