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

   去年一个病房的病友昨天出院了，他很兴奋，可是他的兴奋却不被人理解，于是他找到了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我不了解他，即使和他在一个病房里相处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聊起彼此的过往，也许是不愿多说吧。于是我们只能下意识地说上几句话，而印象里我们所说的话总是很轻，轻到可以忽略在记忆里，想记起来也被时间埋了。因此，大多数时间里，我们总是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例如，抽烟的时候，躲在医院的天台，他靠着一旁水箱下的支撑钢架，我坐在通气管上。验血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坐着，他站着死死盯着护士，护士都被他看怕了。吃药的时候，我坐在床上想着烟里雾里的事，他站在公共书桌前，双手合十，像是在摆弄着什么仪式，才好吞下这些药丸。放疗的时候，我总是要找一辆轮椅，从一开始就坐着进去，因为我担心会撑不住，而推我的人是他，他又总是排在我后面，因为我做完之后他会推我回去。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积善报，心里踏实。

   之后我选择了手术，效果不错，就出院了。他很开心，想了半天，说：“这下我有信心了”。顺手从床垫底下拿了一包和天下递给我，又说：“我出院了一定联系。”再之后就没有联系了。

   转眼间过了半年，到了过年。而在我出院后的一段时间，很少用微信，甚至所有的通讯方式都禁用了，重新打开来，看到了很多未看的消息，唯独没有他。除夕夜，病友群里很热闹，发了很多他们正在联欢晚会的照片，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群里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张我一张地发，还是没有他。

   我们曾经用手机一起玩斗地主开黑，玩罢之后，他突然感慨：“手机用起来，有时开心的不得了，有时却碰都不想碰，真是神奇”。我下意识地冷笑了一声，接茬到：“我们有病啊，朋友。”

   所以，我可以肯定，他还有病，这个时候是他碰都不想碰的时候。

   昨晚，他联系我了，他很兴奋，他说：“其他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兴奋，我只能跟你说”。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理解，直到他和我开始聊起过往，我像是被人弹了一下脑神经，瞬间就理解了。曾经，我看完《阿飞正传》感慨过，如果那只鸟再也飞不去未来，它也只能落在地上，即使倔强地不回头，看着前方，也会被追上来的过往湮没了视线。

   当然还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