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花板上积郁了许多潮气,角落里裂了几道细纹,有些墙漆斑驳不堪,裂开,摇摇欲坠,像老人干枯的皮肤上抓破的痕迹,床单灰蒙蒙的,已经洗得很旧了,上面还留着陈年的血迹,暗红的斑点对应着一个红色的十字,半圆形围绕在周围的是几个字:安宁县中心医院。
在离医院十几公里外的一个杂志社里,苏娆冲了一杯咖啡,刚回到办公桌前,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瞟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慢悠悠地拿起手机,接通后,对着电话说:“我今晚要加班,不用等我吃饭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缓缓说:“今晚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鱼,等你回来一块吃。”
苏娆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脑,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嗯,再说吧。”说完后不等电话那头说话便按了挂断键,把手机往杂乱的办公桌上一扔,然后继续盯着电脑。
咖啡杯里的热气像一个又一个透明的白色灵魂,缓缓上升,随即消散在空中。苏娆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胃,皱着眉头继续在搜索栏里搜索着关于安宁村的一切。
其实苏娆并不知道这个村子的存在,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传言,也许这个村子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
自从有人经过那个村子后,流言就传开了。
有人说,村子里有一个行为怪异的老太婆,她长得很吓人。
也有人说,那个老太婆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还有人说,村里曾经死过很多人,所以那里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后来,人们都称呼这个古怪的婆婆为古婆婆。
两天前,苏娆所在的杂志社想以此写一篇文章,而她很不幸地被主编要求去村子里进行一些调查。
苏娆转了很多趟车,然后走了很久,问了很多人,才找到这个静静坐落在大山中的安宁村。
被稀稀疏疏的房屋包绕着的安宁村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这座大山里显得孤苦伶仃。房屋看起来破破烂烂,似乎是经历过一场浩劫后的模样。干裂的土地像是老人手上裂开了的皮肤,四周一片荒凉,空气中有种沉闷的压抑感。
苏娆缓慢地在村里走着,有股冷风迎面吹来,像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抚摸着她的脸,让她不寒而栗。她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她,回过头,却什么也没有。
这时,苏娆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们要回来了。”
苏娆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她猛地回头看,发现是一个满头银发,瘦骨嶙峋的老婆婆,穿着一身褪了色的衣服,脚下的鞋子已经磨破了,露出脏兮兮的脚趾头,佝偻着腰,缓慢地从苏娆身边经过,就像没看见她一样,自言自语地向前走去。
苏娆走上前去,礼貌地叫了一声婆婆,老婆婆缓缓地转过身,“啊!”看见老婆婆的面孔后,苏娆尖叫着后退了几步。
婆婆那张仿佛只剩皮包骨的脸上有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疤,像一条又一条小小的蜈蚣紧紧贴在婆婆脸上,周围红肿的皮肤格外明显。大白天的看着还是有些吓人。
婆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苏娆一眼,又转身慢慢走去。
苏娆安抚着跳动的小心脏,想着她应该就是古婆婆了,望着她蹒跚往前的背影,苏娆悄悄跟了上去。
婆婆颤颤巍巍地走进了一间又矮又窄的屋子,四周的墙壁坑坑洼洼的,似乎还有些发黑的泥土在上面,里面的陈设极其简单,婆婆随后端出了两盘菜,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简陋的木桌上,然后拿出碗筷,使劲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轻轻地放下后,对着门说,吃饭了。略带沙哑的声音却透着一丝宠溺。婆婆又慢慢坐在桌前,两只手紧紧捏着衣角,眼睛久久的地盯着门外,抿着有些苍白干裂的嘴唇,便再也没有说话。
苏娆望着一个人也没有的门口,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她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想法,难道这个婆婆真能看见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还是…
她觉得有些害怕了,转身却撞到了另一个人。
苏娆惊恐地抬起头,看见一个蒙着脸的姑娘,只露出一双水灵的眼睛,蒙面姑娘把食指竖在嘴边,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娆,然后轻声说:“嘘…”她低头在苏娆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了。
苏娆此时满脑的疑惑,但她来不及想清楚,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她往另一个下山的方向跑去。
沿途中,苏娆看见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坟墓,遍布在这座光秃秃的山上,简陋的墓碑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她看不懂的文字,那些坟墓,像一双双怪异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苏娆心里觉得毛毛的,她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她不知道的是,山上那双水灵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手机铃声第二次在办公室响起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照在办公室的墙上,像时光走完一圈后留下的浅浅痕迹,苏娆看了眼来电显示,有些不耐烦了,接通后,她加重了语气,对着手机说:“你们先吃嘛!不要等我了!”
电话那头依然温和的语气传来:“没事,等你回来吃。我就想说你饿了的话先吃点东西,你本来就有胃病……”
苏娆再一次不耐烦地打断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哎呀,我知道了,就这样,我忙着呢。”
苏娆的心情更加烦躁了,她继续在电脑里寻找关于安宁村的资料,却什么收获也没有。也许这个村子真的太偏远,没有人知道,在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来,尖叫着打破了此时的安静,苏娆抓起手机,看都没有看来电显示就直接对着手机大吼:“我都说了不等我了,你们烦不烦啊!”
空气仿佛停止了十几秒,苏娆愣在了原地,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着,她轻轻说了句我马上来。然后放下手中的资料,就往门外冲去。
苏娆到安宁县中心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钟。
古婆婆瘦小的身躯静静地躺在白色的床单上,银色的头发上有些细小的灰尘,她深陷眼眶的眼睛紧紧闭着,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还有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咙里。
“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苏娆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转过身,果然是那个蒙面姑娘。
“是你给我打的电话?”苏娆还是有些不太确定地问。
“那天我看见了你的工作牌,我去你的杂志社要了你的电话。”蒙面姑娘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
“你为什么找我?”苏娆有些激动。
蒙面姑娘没有说话,轻轻揭开了面纱,苏娆又一次看见了那触目惊心的伤疤,想一朵被碾碎的花,绽放在蒙面姑娘的脸上。
蒙面姑娘没有理会苏娆此时的惊讶,继续说:“半年前,村里发生了一次火灾,大火烧毁了房屋,花草树木,还有很多村里的乡亲,我和婆婆是唯一的幸存者。她并不是什么古怪的古婆婆,她姓安。半年前的那场大火,让安婆婆失去了她最爱的儿子,从那以后,安婆婆便有些神志不清了。”
蒙面姑娘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婆婆,接着说:“安婆婆有一个能干且孝顺的儿子,每天,不管她儿子工作到多晚都会回家陪婆婆吃饭。而安婆婆,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做好饭菜等她儿子回来吃。”
“所以…”苏娆似乎有些明白了。
“安婆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她终于还是倒下了。”蒙面姑娘的语气变得有些伤感,“她每天都会把饭菜和碗筷摆出来,然后静静地等她的儿子回来吃饭,日复一日。”
蒙面姑娘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嘴里慢慢吐出了几个字:“你们终于团聚了。”
苏娆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蒙面姑娘走到苏娆面前,语气平缓地说:“她不是什么怪异的古婆婆,我希望你们能帮她澄清。让安婆婆,好好地离开。谢谢。”
最后,蒙面姑娘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娆走出了医院,一阵冷风吹来,她的思绪有些乱,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立刻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还没开口,电话里便缓缓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忙完了吗?我把菜再热一遍,等你回来我们就吃饭了。”
苏娆没有说话,眼泪止不住地划过脸庞。她轻轻关上手机,往家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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