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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医丈夫

奸医丈夫

作者: 公子望溪 | 来源:发表于2022-09-30 21:45 被阅读0次

    1,

    院子外高大的椿树上,一只乌鸦“嘎喔——”几声叫得人心里瘆得慌,我吃了一惊,绣花针在手上扎了一下,一滴殷红的血珠子冒出来。

    一定有祸事临头了。

    里长胥旺伯驼着背,踉跄着走进院子,道:“灵姑,孙正郎中被官府斩首了!”

    仿佛被钝锯在心脏上锉动一样,痛,但不是那种尖锐的刺痛。孙正,我的相公,虽然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了,但几百个日日夜夜,我何尝不在担心他会死于非命啊?他有心置我于死地,而我,却求神拜佛只愿他平安。

    然而,苍天终究没有饶了他。

    我央求了两位兄长,和鹏儿一起到城里的法场将孙正的尸首拉了回来。

    孙正的头和身子被完全砍断,我用麻绳与绣针,一针针将头缝在他身体上。这场面很恐怖,我的哥哥们和村里乡邻都吐出了苦胆,我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缝合完后,孙正的闭合的眼睛里忽然漫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也许,此时此刻,他后悔了吧?

    2,

    那年三月,也是在这个农家的小院子里,枣花铺了一地,大椿树满是嫩黄的芽儿。19岁的孙正一身雪白的衣裳,端坐在前面的大堂里,手持毛笔认真的写着药方,我爹爹站在旁边,手捻着山羊胡须,赞许的颔首。

    孙正在我家学医已经6年了。这个父母双亡的小伙子被我爹收为徒弟,是因为某年爹在深山采药坠入崖底,被牧羊的孙正爷爷发现后救了过来。爹爹为了报恩,将其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教导。六年时间,孙正已经能够独立行医了。

    本来我有两个哥,但他们大大咧咧,父亲觉得都不是学医的材料。于是,大哥在集市上开屠,二哥在家开酒坊。反而是外姓人孙正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孙正比我大一岁,生得眉清目秀,两只手掌又长又白,捏笔写字的样子像戏台上的小生一样帅气!我不禁看得目不转睛起来,神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不害臊的丫头!死盯着看啥看?”我头上被一节“毛栗子”轻轻敲打了一下,父亲站在身后,佯装愤怒,但嘴角的笑纹还没有隐匿起来。

    我脸红得像一块布,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直视着爹爹道:“爹,我想嫁给孙正哥哥……”

    这年四月,爹爹一手托两家,将我嫁给了孙正。孙正年近花甲的爷爷也许心愿已了,身体很快油枯灯尽,当年秋天就撒手人间。

    婚后,爹爹和孙正仍然在一起经营医馆,我与相公伉俪情深,相敬如宾,八年时间,我生下了大儿孙鲲,小儿孙鹏。一家人幸福美满,羡煞旁人。

    然而,这一年,爹爹不断咳血,用了许多名贵药材也无济于事,爹爹将我和孙正叫到床边,长叹一口,道:“郎中医病不医命,信乎!贤婿,你的医术今已胜我颇多,然心性浮躁,须知做郎中必须守得住清贫,方可担负救人治病之责任,吾将去矣,有一事相嘱,你出诊开方,亦尽可养活一家老小,以后万不可涉足药房,切记啊!”

    我爹爹行医一生,远近闻名,但从来只诊病,不抓药,当然寻常自采的草药都是免费赠送不计。我和孙正专此问过爹爹,爹摇头一笑:“郎中是医,药房是商,道不同矣,既开方又买药,心必生贪!”

    两日后,爹爹去世了,享年72岁,也算寿终正寝。

    相公孙正开始独立行医,爹爹创下的口碑早已闻名遐迩,孙正深得他教导,处处为病人作想,穷苦乡邻一时手紧,甚至分文不取免费诊病,由是前来瞧病者络绎不绝,医馆日见兴旺。

    那时候,相公孙正一举手一投足,都让我痴迷,恍如当年18岁的怀春少女。

    3,

    又两年,我家医馆名声传到了城里,有些官家和富豪人家生了病,专门抬了大轿来请孙正会诊,诊金丰厚,孙正从城里买来绫罗给我做衣裳,给鲲鹏二儿延下先生读书,一家人幸福无比。

    如果不是黄善介入我们的生活,岁月该是多么静好!

    黄善是城里“福安堂”药房的掌柜,他已经是第三次专程来到我们的医馆。每次过来,他都放下掌柜的架子,低声下气地为孙正研墨。他想请孙正到自己的药铺坐堂,并且许下丰厚费用。孙正前两次都断然拒绝了,第三次,孙正跟我商量道:“黄老板数次相邀,不好再拒,我又专程让人打听过,他的福安堂信誉还好,药都是正品,用得放心。再说,城里到底便利些,行医机会也多,孩儿们上学也方便,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我一向相信丈夫,道:“既然夫君考虑清楚了,妾亦不便再说什么,只是乡亲们再有病痛,就医不便,倒如何是好?”

    孙正道:“我岂能忘记乡邻疾苦?每月我定回乡一次,定五天时间专程诊冶。”

    黄善早在城里帮我们租下了一处大宅院居住,无功岂敢受䘵?我让孙正如数将租金奉上,一家老小方入住新宅。

    “名医孙正亲自坐堂”的招贴醒目的贴在福安堂药房,不日,全城轰动,来瞧病的人如过江之鲫。孙正每到月底,信守承诺回乡下五天,为乡亲们诊病。他的品格远近传扬,甚至有人称之为“孙华佗”。

    如此两年,孙正赚了些钱,我们将宅子买了下来,算是在城里真正安了家。而黄善的福安堂药房更是赚了大钱,一举成了城中最大的药房。于是某日宴后,黄善与孙正商量道:“数日前,有凤阳药商送来进补草药,均是上品,孙郎中以后在药方中分量稍重,并不影响病情,销售利润你六我四,如何?”

    孙正沉吟片刻,道:“只要不误患者病情,又是进补之药,亦无不可。”

    年底,黄善将账本捧与孙正,药品赢利竟然有数千两银子!孙进那段时间红光满面,坐堂诊病都嘴里哼着戏,一副志得意满状。

    开完年,孙正忽然对我道:“夫人,我决定自己找个铺面,既开诊所又开药房,不再寄人篱下。”

    我一惊,劝说他道:“夫君,我爹爹临终之言,你不记得了吗?”

    孙正颇不屑:“岳父大人高风亮节,就是脑筋太僵,行医一生清苦一生,太不值得了!”

    黄善掌柜听得孙正想开药房,当下找上门来,将孙正拉到一旁耳语半天,孙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知道他是撕破了脸皮,威胁孙正如果自立门户,他一定将孙正虚开药方之事公之于世,让孙郎中身败名裂。

    孙正怏怏不乐,到底还是打消了自己开药房的念头,专一做着郎中。

    端午过后,我大哥来了书信,说我舅侄儿大婚,婚期定在六月,务请姑父一家前去贺喜。我很高兴,孙正亦很开心,安排一家人五天后出发,说是终年忙碌,干脆在妻舅家玩上个痛快,并借此机会风光修楫岳父坟墓。

    4,

    在大哥家呆了近一个月,回到城里,竟然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福安堂被查封,掌柜黄善被打入大牢!

    孙正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买通了狱卒,方知原委。我们回家第七天,城中富豪骆员外母亲突然暴毙了!衙门调查,骆家郎中所开药方无误,乃是福安堂所抓草药致人于死地。当初骆家老夫人病重之时,我们还未回乡,黄善拿了药方给孙正看过,孙正当场夸奖骆家郎中,认为其医术远胜自己,是对症下药,不曾想福安堂的药出了问题致人于死。

    待到秋决,黄善被判处死刑,连同药房两个伙计亦被判刑。临刑前,黄善跪地恳求孙正照顾自己孤妻小女,孙正含着热泪满口答应。

    帮忙料理完黄善后事,孙正开起了药房,自己坐堂,招了几个伙计照应,生意一如既往红火。我不便再将从中阻拦:除了自己一家生活,黄家妻女也要花销,如果仅是诊病恐怕难以维持生计了。

    孙正将当初利润丰厚的进补草药每剂必开,银钱流水一样水淌进来。两年后,孙正购置了一房大宅,我们俨然成了城中的凛凛富户。

    只是我悄然发现,夫君孙正年轻时那清澈透亮的眼睛现在已经开始浑浊,特别是看到银子时闪现的光仿佛兽类一般,他的鬓角开始斑白,说话也更加老成持重。

    这是让我感到陌生的夫君孙正!这一段时间,我总是梦见爹爹,他没说话,只是用手指着我们,似乎愠怒得指尖颤抖着,我常常梦中惊醒,汗湿衣衫。

    终于,那晚上就寝时,我对孙正道:“相公,自开药房之始,你再也不回乡下诊病,且在城里为人治病只是推销进补之药,看病总是草草了事,借故让病人多花费银两,你难道忘记了我爹爹的临终之言?你难道良心上就过得安然?”

    这两年孙正锦衣玉食,早已不再对我恭敬有加,当下红着脖子,眼神凶狠地盯着我低吼:“妇道人家懂个甚么?我辛辛苦苦让汝衣食无忧,你反拖我后腿不成?孙某难道只有受穷的命?大丈夫立天地间,当出人头地!”

    那一刻。孙正的眼神像极贪婪的狼。

    你?……我气得牙根紧咬,索性说出了心底压抑已久的话:“孙正,我爹当初说你性情浮躁,心胸狭小,果然!实话跟你说罢,黄善的福安堂出事,你是不是有些小动作?我们回乡下前一晚,你半夜出门,我悄然在后面跟随,你独自进了福安堂药房,翻动药柜。黄善家的药治死了人,我曾怀疑是你所为,然而后来你为了黄善四处奔走,又抚养其孤妻寡女,我以为怀疑错了。今日看来,你仍然嫌疑很大。”

    孙正眼睛瞪着我,蓦地一掌扇过来,我感觉一阵晕眩,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醒来已是翌日凌晨,孙正坐在床边,一脸关切,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将我的双手捧住,不停道歉,说自己鬼迷心窍,在金钱中迷失了自己失了根本,以后一定会谨遵我的教诲,定期去乡下诊病,也不再为病人无故加药谋取暴利。

    十几年夫妻情历历在目,我心一软,觉得自己恶意揣测了相公,他自小孤苦,生性淳朴,断然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歹事,我又开始自责起来,原谅了他。

    此后,夫君果然改了不少,也每月去乡下为乡邻诊病。只是我身体每况愈下,总觉全身乏力,时常偷汗,稍走几步就气喘不已,孙进亲自为我治疗,精心备至。然而病情始终得不到缓解,我也感觉颇为蹊跷。

    几天之后,吃过晚饭,我与鹏儿玩捉迷藏,玩了会儿,我感觉口渴,悄悄回正房喝茶,走到窗口,发现孙正正好往我的茶水里添加些药粉!我顿时如坠冰窖,浑身冰凉!倚在墙上泪如雨下。我的十多年深情款款的丈夫,竟然想置我于死地!

    当晚,我雇了一辆马车,与鹏儿回了乡下(鹍儿已经在跟孙进学医了),我留下一封信给他:相公,为妻苦心相劝,奈何你不知悔悟,相伴十数年,你怎忍心谋害于我?你对得起对你恩重如山的师傅我的爹爹吗?当时黄善被害,应是你所为了,奈何我无证据,当然即使有证据,我也会念在夫妻情份,不会揭发你。自此以后,我们夫妻恩断义绝,愿君好自为之。

    孙正终是没有来乡下寻我,而且就连往日例行的每月下乡诊病也中断了。一堵倒向另一边的墙,任谁都扶不住了。不久后,我听进城的邻人带来消息:孙正郎中娶了黄善16岁的女儿!

    哈哈哈哈,我笑了很久,笑得泪流满面。他终究是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5.

    第二年开春,孙正被官府抓进大牢,罪名是谋财害命。

    多行不义必自毙。

    举报他的,是药房的一个伙计,此人叫黄东,是黄善的侄儿。那天我发现孙正悄悄去福安堂药房的晚上,黄东正好也起夜,发现了有人往翻动药柜。因一直在后堂捡药,两人互不认识。那人走后,黄东发现几个药柜被翻动,并在其中一个柜子中检到了半块玉佩,于是顺手放在身上。

    几日后,黄善被抓,福安堂药房被查,黄东也怕受牵连逃了出去。直到事件平息方潜回本城,因为有药店从业基础,就在孙正的药房应聘做了小伙计。谁知某天,他无意间发现了孙正放在桌上的半块玉佩,很是眼熟,于是悄悄拿过来与自己当晚捡到的玉佩一对比,天衣无缝!看来,叔叔黄善是被人谋害的!于是,黄东找到当初主审的推官,将自己的发现与猜测和盘托出。

    天日昭昭,事情果然如我所料。孙正当初想开药房,黄善不许,于是孙正怀恨在心,正好骆员外母亲生病来抓药,于是孙正趁夜进入药房,在药匣子中做下手脚,致骆家老夫人身亡。他实在太聪明了,果然骆家告状,让黄善难逃一死,药房也被封,孙正如愿开了药房,还博得为朋友仗义奔走,扶养其家小的美名。

    然而,他终是聪明反是聪明误!

    6,

    孙正的坟墓是我哥哥选的,埋葬在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坡上,孙正头七那天,我和鹏儿去烧纸,竟然见到了鹍儿也跪在坟前,背着一个小小的药箱。我紧紧抱住他,哭得肝肠寸断!我的鹍儿,因为他父亲牵连,要在外逃亡了。

    鹍儿在我面前磕头,哑着声音道:“娘亲,您放心吧,孩儿如今学医初成,今后无论到何方,都会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绝对不会步父亲后尘。”

    落日如金,我目送着鹍儿的背影,正好,一只大鸟在夕阳下振翅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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