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有一次,偶然读到成都“诗人大厨”二毛为他的“川东老家”饭馆所撰广告诗:
鸡杂下酒,
嘈杂下酒,
人气旺盛下酒,
白帽子厨师下酒,
青春期小姐下酒,
卤过的女朋友下酒。
不是一般的烤串或床麻辣小龙虾,而是鸡杂或者嘈杂,诗人的下酒之物实在是够杂的。事实上,在中国人的传统境界里,最高等级的下酒之物,既不是食物,也不是另一种酒,而是别的事物,比如温一壶故乡的月光下酒,比如董桥十分仰慕欣赏一代才女张充和,说她的“毛笔小楷漂亮得可下酒”,比如拿一个念念不忘的人下酒,比如拿苦辣酸甜、五味杂陈的往事下酒。
台湾女诗人夏宇的《甜蜜的复仇》说的也是这件事:
把你的影子加点盐
腌起来
风干
老的时候
下酒
这是写一个人对失去(“你的影子”深度隐喻“失去”)的爱人的回忆,写得很另类、很极致,大胆的让想象伸入到了内在的心灵。“甜蜜”和“复仇”,“爱与恨”,“回忆与遗忘”,一组组悖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张力场。一个“腌”字加深了对这一“失去”的内在矛盾,从而颠覆了“影子”,也颠覆了“时间”,因为情感在“腌”中保存,在回忆中得到高浓度的回味。“风干”把一切复杂的感情纠结在一起,更将“爱与恨”的情感推向了极致。只有淋漓的酒意才能去平衡和消解。这首诗写出了人的感情的复杂性。将“爱与恨”放在“丢失的回忆”中来写,“风干”、“下酒”彰显了复杂而决绝的感情色彩。那个“腌起来/风干”的你,可能就是二毛诗中“卤过的女朋友”,“卤过”说明也是失去了的,也就是说那是前女友或前男友——那是多么难以言明、只能托之以酒的心底人影,旧欢如梦,爱恨交集,时光的流逝让彼时的她越来越成为幻梦,不断地添枝加叶的幻梦,超越了真实的她,超越了一切,再多的激情或活力都赶不上一个人回顾往昔的心里所能集聚的情思。
很喜欢这位女诗人的率性洒脱,无论爱恨情愁,所有的人类情感,不过都是岁月牙祭。有一天,一个站立汹涌的人,终于老了倦了,解下风和水鸟重叠翻飞
激动的歌声。回望远去的江湖,有过鼎盛华章,也有过风雨论剑。最终太阳翻晒风平浪静的额头,只有一些寂寞的身影,停留在岁月里,等待有心人去打捞,去沉淀,去风干了下酒,再向后来人述说那份记忆。
荼蘼凋,花事残,往事若能下酒,回忆便是一场宿醉。
我都会把你们这些来来去去的,过客影子,打包风干,等老了,下酒。下酒物是浅浅的笑,是无言的唏嘘,是欲说而又不容说破的酸楚,是惊心,是飞魄,是胸中的江涛,是血中的海浪。未来风雨之夕,谁来举烛,谁来劝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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