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此书先后有两个版本,分别出版于1781年和1787年,两个版本分别两个序言,内部内容也有非常大的调整。康德研究者有的重视第一版,有的重视第二版,当然了正确的开启方式是两个版本放在一起对照阅读,本文的就是对这两个版本的序言做的一些读书笔记和延伸思考。
先来破题,这本书的题目就非常不符合国人的理解,而且不是任何翻译的问题——《纯粹理性批判》,德文Kritik der reinen Vernunft,英文为Critique of Pure Reason,直接翻译过来即是如此。那么何谓“纯粹理性批判”呢?既然有“纯粹理性”,那么是否有不纯粹的理性呢?何谓“批判”,这里的“批判”和我们通常理解的“批判”有何不同?
第一版序言中康德如是定义:
“但我所理解的纯粹理性批判,不是对某些书或体系的批判,而是对一般理性能力的批判,是就一切可以独立于任何经验而追求的知识来说的,因而是对一般形而上学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进行裁决,对它的根源、范围和界限加以规定,但这一切都是出自原则。”(《纯粹理性批判》康德著,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页,后面都用这个版本)
信息量比较大,不是很好懂,让我们来慢慢梳理下。中国大陆的语言体系中“批判”二字显得太沉重,有着太多并不美好的记忆(例如批判自由主义等)。首先,“批判”在这里的意思其实是评论+分析,而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批判”,所以,这里的critique(德文Kritik)其实翻译成评判似乎更加合理一些,不仅仅是康德的三大评判,很多西方学术著作在这点上都是相通的,比如马克思的《资本论》就有一个副标题——政治经济学批判,这显然并不是要“批判”政治经济学,而是要梳理各路政治经济学说,并结合自身的研究,提出新的政治经济学说体系。
其次我们来看“一般理性能力”这一表述,“一般”在这里可以理解为普遍、普泛,即不针对某些特定的书或者学术体系而运用的“一般理性”,例如数学、逻辑学都需要理性的应用,但这两种具体学科的“理性”显然有所不同,这里是要抽象出“一般理性能力”,即对于所有学科、所有认知都通用的理性能力。
“一切可以独立于任何经验而追求的知识”(这里的重点是康德自己标注的)。重点来了,何谓“可以独立于任何经验”。人最初的学习,都是完全依靠“经验”(experience)的,我们在孩童时代就特别喜欢运用自己的感官认知世界,通过各种“经验”的积累慢慢得到了关于周边世界的一般性认识。启蒙教育中,教师也非常注重对于形象思维的应用(一个苹果和另外一个苹果放在一起,就是两个苹果,因而1+1=2),这一切最初的知识来源,都源自于“经验”。但是仅仅满足于经验而获取知识是远远不够的,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的第一章就论述了这一问题:人的智慧与认知不可能仅仅依靠经验,而且单纯的经验无法推广并学习。经验总是要上升为理性认知,康德给出了这样一个例子,某人去挖一个房屋的地基,根据经验他知道地基没有了房屋就很可能坍塌,但是并不需要这一事情真正发生他才知道,因为这一认知可能是他自身根据以往经验得知的,也可能是别人教授的,因而这种认知本质上还是依赖于“经验”,只不过是“间接经验”罢了。康德这里要研究的是“一切可以独立于任何经验而追求的知识”,现代科学的基本工具之一就是科学实验,通过实验观察数据和结果都是科学研究的日常工作,这本质上仍然是依赖“经验”而获取知识的途径,只不过是利用工具将人类的认知范围扩大了。而“可以独立于任何经验”的知识显然不是实验获得的,这种知识的来源可是形而上学,也可以是纯粹理性,这里的“纯粹”的意思即可以独立于任何经验,不依赖于经验的认知的。
“形而上学”(赶紧忘掉政治教科书里对它的歪曲),希腊文为
μεταφυσικά,拉丁文metaphysica,英文即metaphysics。直接翻译就是物理学之后,相传后人在编纂亚里士多德著作时,将其关于自然的学说命名为physics,即物理学,在这里可以称之为自然哲学,而将其纯哲学著作命名为metaphysics,即物理学之后的学说。而从亚氏的《物理学》中的著作来看,也不仅仅是后世学者的意思——他本人就将形而上学视为“第一哲学”(也可以称之为“首要的哲学”),将自然哲学(物理学)视为“第二哲学”(次要的哲学,并不是说不重要,而是其基础建立在“首要哲学”之上)。“第二哲学”研究的是具体的物理事物,这一学说经后世的慢慢研究发展终于成为了今天的物理学,而“第一哲学”,即形而上学逐步发展,有段时间甚至成为了哲学的代名词。这里讲的形而上学是不以特定事物为研究对象的,以区别于第二哲学的,万事万物的终极原理。千百年来,对于形而上学的争论始终是不停息的,首先,这种万事万物的终极原理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存在,那它究竟是什么呢;希腊哲学自身的局限并未完满回答这一问题,直至基督教神学进入欧洲以后才得以转变。此时出现了一种权威的解释:万事万物的终极原理(终极真理),就是神,是上帝。形而上学在哲学思想发展的上半场取得了非常大的进步,有了终极和近乎完美的答案,并在思想的方法论上对后世启示良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