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你终将忘记自己

——Mr. Nav

-01-

吴天全身无力地趴在窗台上，看着下面，小区里人来人往。

他已经离职3个月了，没有打过电话给家里人，害怕他们担心。他就每天在家上网、睡觉、看电视，在小区门口买一点快餐随便打发一下他的胃。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联系的人，翻着电话簿，觉得心里有些乱。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他的手机每日响起，都是那个电话，原来公司的电话。应该又是问他这个手续那个手续，既然都离职了，还天天问这些鸡毛蒜皮。这让吴天非常的恼火：我跟你们说了，别打电话给我了，烦不烦人呐？

吴天住在全市最高档的小区。这表明至少在过往的岁月中，他是辉煌过的。吴天看到小区门口的那个保安，保安很是狗眼，每次有人开着豪华的车进出总是敬礼。他讨厌那个保安，每次走过，总是对他投来奇怪的神情。难道是因为他没有开车？开豪车？

吴天的隔壁住着一个企业家，名叫高远，倒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有钱，却没有一点架子。每天进出总会碰见，所以也比较熟悉。印象中高远还来家里一次，是忘记了带钥匙，不得不从他的阳台过去。

高远有个异常漂亮的老婆，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老婆突然就不再看见了。小区里面流言蜚语开始传了起来，貌似是高远生病了，而他的老婆有了外遇，所以就不再归家了。可是从高远的脸上却看不出来任何的变故。他依旧是每天准时出门，司机在楼下等，晚上很晚的时候才能听到他的开门声。

-02-

吴天回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下午6点了，又到了下去买晚饭的时间。原来早的时候，高远和他太太这个时间段都会回家，他们最喜欢在小区里散步，或许那就是情调吧？他是不懂的，他从来就不欣赏小区里那片绿化，也就是花草树木水池喷泉，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芝麻绿豆来！吴天没有谈过女朋友，更别说老婆了，孑然一身也乐得快活。

门口的保安看到他，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下他有些忍不住了：你怎么回事，不干好你的活，你看我干嘛？平时一言不发的吴天，突然来这么一句，让保安深感吃惊，连忙解释：不好意思，我得随时观察进出的人，不是针对着看您，请谅解啊。

神经！吴天狠狠地撂下两个字，突然觉得心里畅快了很多，至少以后，不用再被保安那样看得浑身不自在了。

这时，高远和他太太相互依偎着从小区的绿化区走了出来。高远今天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好像他很喜欢穿，可吴天却看着别扭，因为他也有一件款式差不多的浅蓝色衬衫，自从吴天知道他也有这么一件衣服后，就再也没穿他的蓝衬衫了。

高太太那么久没见，怎么突然出来了？莫非是为了粉碎流言？她依旧穿着她原来经常穿的乳白色棉布连衣裙，这让吴天联想起了护士的装扮，吴天也不喜欢护士。至于为什么不喜欢护士，也许是因为小的时候在医院被护士强逼着打针而留下阴影吧。于是他现在就不喜欢护士，就像不喜欢医院一样。

有些记忆真是深刻。

迎面碰到，少不了打个招呼。高太太抢先问了句：好久不见啊，吴总。

吴总？吴天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高太太似乎在故意套近乎。他牵强地笑一下：是啊，两夫妻情致真好，看了真让我羡慕。呵呵，过奖了，吴总可不要羡慕我们，你才是幸福的人呢。高远的这句回答就让吴天更感奇怪了，这两夫妻是怎么了，难道分开这么久，连脑子都出现了点问题。讲的都不知道是什么。

吴天走到门口的快餐店：老样子，还是鸡排套餐。吴天是个死心眼，每次只点这个套餐，无论老板怎么的推荐其他，他只吃这个。小吴啊，高太太刚刚和你打招呼了啊，她又回来了，这年头，啥事都有。快餐店老板娘调侃道，脸上是一脸的笑意。这让吴天有些不舒服，她快40的人了，身材犹如变形的海绵，常年的油烟熏着，满脸都可以泛出光来。要不是懒得动，他是不愿意来这里买饭的，老板娘着实会倒了他的胃口。是的，又回来了吧。吴天勉强的应着。她啊，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这家里多好啊，锦衣玉食的，这么好个老公放着不要，就算是个病人又如何，日子过得好比啥都重要。换成我啊…….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吴天当然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无不就是要是她是高太太，死都要赖在家里，这么好的条件放着不要。呵呵，女人的想法真的是很奇怪。两个女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想法。

-03-

吴天拎着快餐盒推门而出。等他上楼了才发现，高远家的门没有关，就这样大大的敞开着，门口也没有鞋子，据理说应该是没有回来吧。那不会是小偷在吧？出于对邻居的关心，吴天还是喊了句：高先生？没有反应，他回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他们在小区里面，于是他摸出手机，打给了小区保安。保安在一分钟后就赶到了，保安敲了敲门框，还是没有声音，于是便走了进去。客厅没有人，吴天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后面，紧紧拽住了手中的快餐盒。有人么？保安不停地问。是不是人出去了？保安转身问他。不可能啊，我出来的时候他们门都关着，他们在小区散步。对了刚才你也应该看见了。

刚才？高先生？保安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所有的屋子都没有人，只有卧室的门紧紧关着，说实话，吴天有些慌，这如果真的是有小偷，那么他应该有刀，或者其他什么凶器吧？

保安走在前面，先是用力敲敲门，没有反应。于是便飞快的转动把手，开了门。什么都没有，空旷的卧室，只有一张加大的床，床头是一副巨大的摄影作品，照片上是个绝美的女子，但不是高太太。吴天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个女的好像有些面熟，可是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这么漂亮，可能是个明星吧，不然怎么会在家里不挂老婆的照片，反而挂个其他女人的照片。总之，这个家有点复杂，吴天觉得有些理不清楚。保安看到房间没有人，只瞄到了墙上的画，突然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没有什么可疑啊，要不帮你把门关上吧，等他们回来，我再和他们解释一下。太太真的漂亮哦。那或许是大意吧，我多疑了，辛苦你了。这有什么好辛苦，那我就走了。关上门，保安就离开了，吴天对这个保安感觉好了起来，至少看起来不那么狗眼了。

保安下楼的时候，恨恨地骂了句：神经，吃饱了撑的！

看着电视，始终没有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吴天还是有些纳闷的：难道是出去浪漫了。

-04-

对于这个高远，其实吴天知道的不少，可是一个大男人，实在是懒得去谈论别人的是非和私生活。

谈论别人……其实还不是谈论自己。

还在公司的时候，就时常听公司的女孩谈起高远。那些女孩恨不得自己可以变得隐身，然后天天跟着他，直到嫁给他。他是本市最知名的几个企业家之一，30多岁的年纪，坐拥亿万财富。没有什么花边新闻，唯一的乐趣好像就是打篮球。于是他经常去打球的地方，就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打篮球的女人。

32岁那年，他遇到了他现在的太太。刚刚从大学毕业，来到他的公司，一袭红裙，如同鲜艳的玫瑰般。就一晃眼的功夫，她没有得到工作，却得到了他的心。半年后，他们就结婚了，高太太婚后成了真正的太太。说到这些的时候，公司的那帮姑娘恨得牙痒痒的，就如快餐店的那个老板娘一样，感觉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所以便开始传出了所谓：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的谣言以及什么总有一天高远栽在她手上之类的……

直到睡觉，隔壁依旧是没有动静。接下来几天只是上来过一些人，按着门铃，叫着高总，却没有人应。

该不会是被绑架了吧？吴天感叹于自己的想象力。一个身价过亿的老板，跟貌美的太太出了门却没有了音讯，不是发生了意外就是被绑架了，这让高远有些毛骨悚然，他甚至觉得有些恐怖。

-05-

一周后，高远家还是大门紧锁，但是他这里却有了变化。他的老母亲从家里赶来了，他开门的瞬间有些吃惊，看到母亲大包小包地拎着，一脸的疲惫，却抑制不住看到儿子的喜悦：天儿，没事吧？没事啊，您怎么自己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我去接您。吴天有些心酸。

接什么，妈不放心你，你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肯定是有事才不联系的，妈想来看看你。母亲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这让吴天有些手足无措。他赶紧拿下母亲手中的包袱，把母亲拉到了沙发上。天儿，你是不是真的没事啊？母亲不安地看着他再次问道。没事啊，妈，您是怎么了？

吴天纳闷的很，不就是丢了工作，这能有什么，等什么时候他休息够了，工作是多少简单的事情。你姐说你病了，所以我必须要来看你，你又不让姐来，我只好偷偷来了。母亲小心的嘟哝着。姐说我病了？开什么玩笑，我都没有联系过她，她啊就喜欢乱说，您别听她的，看，我好得很呢。吴天的姐姐是个标准的家庭主妇，贤妻良母，姐弟两同在一个城市，可是因为忙，却见得极少。姐姐每天为着姐夫和外甥，几乎没有空闲，这突然说他病了，还把妈叫来，难道是她有事情？看来改天得打电话问问她了。

母亲来了以后，吴天的生活变得好了很多，他不需要每天下楼去买快餐，家里也不会搞得垃圾场般。母亲总是变着花样做各种好吃的给他，还给他买了很多在他看来是骗人的保健品，监督着他每天必须吃。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是个孩子，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看着母亲忙前忙后，吴天感到有了家的温暖，到这个城市的那么多年，每次只有姐姐或者父母在的时候才能让他感到温暖，家的味道。

吴天好几次看到母亲在打电话，但不知道她在打给谁，说什么，只是每次挂了电话都是一脸的严肃。吴天不想问，免得让母亲感觉不自由，或许是在想念老家的父亲吧，老两口的感情那么好，母亲一走，父亲是不懂得照顾自己的。

-06-

高远回来了，就在母亲来后的第五天。

高远回来了，提着行李，看来真的是去了旅行。吴天在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后，急匆匆打开门和高远打了招呼：高总，回来了啊？是的，哦，对了，谢谢你啊，我那天走得急，忘记了关门，真是多谢了。高远开了门，回头向吴天致谢。这让吴天感觉诧异，怎么他知道这事，莫非是那个保安已经和他说了。这有什么，邻居间见外了吧，我倒是不好意思，进了你家，以为遭小偷了。

天儿，谁来了？母亲在厨房里问。我妈来了，我们改天聊。说完吴天有些轻松，呵呵，原来邻家的感觉也不错。妈，是隔壁的高远，他刚刚旅行回来。高远？我不认识啊。母亲诧异。您真是记性不好，您忘记了啊，他还在电梯里面和您打过招呼的。吴天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哦，我可能忘记了吧….母亲支支吾吾地回答。

那天晚上，吴天破天荒早睡了。就是单纯地觉得很累，早早爬上了床，留着母亲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睡了一会，迷迷糊糊的，听见隔壁有打斗的声音，忽远忽近的，渐渐地越来越明显，好像是女人的哭声，当然还有男人的喊叫声。妈？吴天开了床头灯。哎，怎么了？母亲回应道。推开门，看到吴天穿着睡衣。妈，隔壁在闹，听见没，把我给吵醒了。是么？我电视机开得大声，都没有注意。母亲平静地看着他。

看来是他老婆回来了，刚旅行回来，怎么就闹了。吴天感觉睡意全无，他是害怕动静的，特别是在睡着之后，一旦清醒，那么又将是整夜的失眠。天儿，闹是正常的，哪对夫妻不是冤家啊，你还是睡你的觉，别去搭理了。母亲示意他回床睡觉。算了，我都醒了，妈，我陪您看电视。母亲拗不过他，便去厨房给他煮咖啡，儿子最喜欢喝咖啡，特别是在看电视的时候，当妈的永远最了解。母子俩很久都没有一起坐下来看看电视了。可是吴天看得很不安心，隔壁的声响就没有停止过，一直折磨着他的听觉神经，他不停地偷偷看母亲，母亲好像十分专心看着电视，毫不受到干扰。年纪大了，听觉也不太好使，母亲真的是老了。想到这里，吴天有些内疚，他一直都没有找个对象什么的，让母亲抱孙子的意愿无法实现。

高远和老婆的争吵足足持续到了半夜，母亲已经在沙发上睡着，吴天没有叫醒她，拿了床被子，给母亲轻轻的盖上。

-07-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出门了，母亲每天都要去买菜。吴天想给她打电话，让她带些黄瓜。他突然就很想吃黄瓜，生的，不作任何加工。可是铃声却在家里响起，母亲忘记了带手机。

母亲的手机又响了，是姐姐的号码：喂，妈？什么妈啊？姐，是我。姐愣了一下：天，妈出去了么？我有事找她。你有事就告诉我么，等下我告诉她。那不行，我还是自己说好了。你们母女还有秘密啊，连我都不能知道。吴天听到姐在那头笑了，可是笑的好像很闷，让他听了很不舒服。他就挂了电话。走到阳台上。看到隔壁阳台上，种了很多花，小雏菊，像是一夜间冒出来的。吵架了还有心情摆弄这玩意，果然是有情调，吴天在心中暗暗想着。

他盯着小雏菊发呆，这样的花在他的老家是成片的，可是在城市中却是身价翻倍，还有那么多的城市人愿意去买，突然他的目光边缘出现了一个身影，他一抬头，不是高太太，而是那个照片中的女人，显然那个女人也发现他了，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急忙尴尬地笑了下，退回了阳台门后。

这下，吴天是真的纳闷了，这样说来昨晚那个哭声是她？吴天觉得自己有些婆妈，怎么去关心起别人的私事来了。

中午的时候，母亲没有回来，吴天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或者去姐姐家了吧，母女总是心有灵犀的。他自己随便热了点昨晚的冷菜，就着稀饭填报了肚子。穿上衣服，准备下楼，一开门，却发现对面的门也同时开了，出来的是高太太，没有一点异样，满脸的春风：吴总，出门啊？恩。吴天条件反射般地点头。

他有些混了，只是告诉自己别去管别人的家事。吴天比高太太先一步下楼，小区的狗眼保安看到他，早早的送来了问候：出来散步啊？是啊。那次以后，其实吴天就对他没有看法了。人有时候就是那么怪，想法可以说变就变。

走出小区，必然经过的就是快餐店，快餐店的老板娘一看见他，老远就吆喝着迎上来：小吴，好几天没有来买饭啊？她的脸上一成不变的油腻笑容。是的，我妈来了，就在家吃。来来来，坐一下，我有事问你？老板娘神秘兮兮的拖住他往店里走。小吴，高远他们回来了吧？

吴天不用想也知道她想打听什么。不然的话，每天单调的生活没有谈资，会要了这些个女人的命。小吴啊，你可少接近他们啊，你知道么？他们一家都是疯子啊。他们有病。老板娘言之确信地说。什么？高远有病，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有和你开玩笑，我刚刚知道的。老板娘示意吴天小声，吴天觉得不是高远有病，而是面前的这个女人有病。于是不愿再坐，起身就走。小吴啊，你相信我吧，是真的，不是唬你。老板娘还在他的身后追着吆喝。

要说全不信，吴天还是有些信的，毕竟这么小个地方，不会是空穴来风。

-08-

高远到底得了什么病？接下来的一路上，到处都是扎堆的，走过的时候，听到谈的都是高远。

说的是有一天高远开车去给姐姐扫墓的路上，遭遇了车祸。高远的妈妈当时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当场身亡，好歹他算保住性命，可却在车祸中头部遭到严重的震荡，加之痛失亲人的打击，就疯了。倒也不是就完全成了个疯子，只是没准哪个时候就发作，正常的时候正常得很，疯起来的时候瞅见个人就叫姐姐，看见个女人就叫老婆。自从高远出事，就被送进了疗养院，而有一个医院的护工就一直陪着他，护工不在的时候，每次他发作了高太太就给他吃药。

关于高远的故事仿佛在一夜之间全变了样，昨天还不是这样的版本，今天却变成了高远是疯子的版本。

吴天感到胸口很闷，窒息的感觉，他飞速逃离了那些人群。上了楼，关上门，不敢呼吸，他甚至怀疑自己是见鬼了，那个红衣的女子该不会就是高远那传闻中死去的姐姐吧？

他看到身后的墙，时钟指向14点，可是母亲还没有回来。他急忙拿起电话拨姐姐的号码，可是始终是无人接听，他发疯般的重拨，他有些慌了。母亲没有理由会不打招呼出去这么久，怎么也会给他来个电话。

可是吴天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自从没有上班后，最远的活动距离就是小区的周边，他很久没有去过市中心了，就算去了，他也无从去找。现在他只能等。

吴天靠在沙发上，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不知是谁把他抬上了床，可能是他睡得太沉了，都没有发现。他很累，眼睛只能迷糊地看到一些东西，但是他清楚地听到高远的声音，母亲的声音，姐姐的声音还有高太太的声音。是不是他睡着了，母亲回来找他们帮忙的呢。

他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们在说话，一字一句，都那么清晰。他看到了好多人，好多画面，虽然模糊却那么的逼真，凌乱的展现着。

他看到了高太太在医院里给他打着针，不断地开导他：没事的，只要你配合就会好的。他看到红衣女子紧紧依偎着他不住落泪：宝贝，没事的，不管怎么，我都在你的身边。他看到姐姐静静地躺在医院的床上，无声无息。他看到母亲满身是血倒在他的身边，然后是灵堂上母亲的照片。他甚至看到快餐店老板娘诡异的微笑着说：你会越陷越深，你终将忘记你自己是谁？

吴天有些绝望了，他努力地睁着眼睛想看清一切，却无能为力。

吴天起床，换上衣服，他最讨厌的蓝色衬衫。打开门，红衣女子拎着篮子站在门口……

宝贝，吃药了。不吃药，你又该胡思乱想了。

（拿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