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月
明代汉语圈的一个外国人,若是只有一个姓氏,其它无从考,那,这个人,一定是出嫁了的女人。
这个悲催的女人,若是自己的作品还被冠上了别人的名字,那她的夫家,或者是无势的,或者是失势的,或者是根本不把她当个事的。
幸亏她学了汉语,还能用汉语写作,还有能力把自己的作品,用文字传出闺阁,传出深宅,所以,我们今天可以看到被传出了国,并且,被他国多部诗选选录的作品。
被《历代竹枝词》(初集)选录的女性诗人,有一位紧紧跟随在兰雪轩这朵奇葩的后面,并且同一个国籍的高丽女子,成氏。姓名,不详;生卒年,不详;朋友圈,不详。这是一位靠实力吃饭的女子吗?是一位靠作品说话的女子吗?想起了钱钟书的一句话:“如果你吃到一个鸡蛋,觉得好吃,你又何必去认识下蛋的母鸡呢?”呵呵。
因为成氏的诗作,最早有一首被朱彝尊录入了他辑录的《明诗综》一百卷中,后有三首被钟惺收入《名媛诗归》,故而,后世学者都认为成氏,是明朝时期的高丽女。又从选录排名来看,常在兰雪轩之后,其名声仅次于兰雪轩。甚至还有某娘,将成氏诗冠之以兰雪轩之名。哼哼。
友情提醒,与兰雪轩等高丽女一样,成氏作品中有些清楚的抄句痕迹,甚至让人想到“集句”这个词。(有点儿不厚道啊)若是有“似曾相识”之感觉,很正常哦。
下面我们来看看成氏的三首竹枝词。
其一
空舲滩口雨初晴,巫峡苍苍烟霭平。
长恨郎心似潮水,早时才退暮时生。
其二
瀼东瀼西春水长,郎舟已是向瞿塘。
巴江峡里猿啼苦,不到三声已断肠。
其三
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赠行人。
东风不解伤别离,吹却低枝扫路尘。
前两首与夔州竹枝词内容无异,在咏叹望夫夫不归的怨妇。第三首写折柳赠别习俗。三首都在写别,前者写别后;后者写别时。这种咏离咏别的题材,是民歌以及诗词常见的题材。高丽女学汉诗,也写这样的题材,不足为奇。
其一,就是被某娘错划为兰雪轩的诗,无需再细说,我们信老钟,因为老钟是明代末年人,编《名媛诗归》,做的是专业的事。
“空舲滩口雨初晴”,交代地点与天气。空舲滩,即崆岭滩。此滩是三峡中有名的洪水险滩,常常发生触礁沉没的重大海损事故。古代船只过滩,多要将船上的货物卸下,“必空舲而后得过”,故崆岭滩又有“空舲滩”之说。“舲”,有窗户的小船。诗人直接用“空舲滩”这个令人恐怖的名称,首先就营造了一个不祥的气氛。而“雨初晴”,又有“柳暗花明”之劫后余幸之感,让人舒了一口气。
“巫峡苍苍烟霭平”,承首句“雨初晴”而下,白描雨霁晴峡的苍烟霭霭,江波平缓的景色,犹如画卷,徐徐展开。卷端烟波,气象万千,卷末山峰层叠,山脊平列,好一派江峡晴日。“苍苍”,形容江峡壁立,古意苍莽。诗人以滩口为立足点,抬眼望远,用苍苍,烟霭来为后两句张目。可以想象,滩口人雨中看,如何提心吊胆;晴天看,又是如何地充满希望。那么,滩口人是谁呢?她在看谁呢?等谁呢?为何要这么急切地巴心巴肝地来看呢?
“长恨郎心似潮水,早时才退暮时生。”后两句转结,一一点明答案。是“恨郎”的人,是“长恨郎心”的人。既说是“郎”,这个恨郎的人当然就是爱郎的人,或者就是郎的人了。郎不在家,只有思妇独守空滩。朝也思,暮也思,日日相思,就是看不到郎的身影。苦苦的相思,长年累月的苦相思,如同大江“潮水”一样的猛烈,炙热,只是郎何以得知!第三句的转,是用“恨”来转的。与上两句的平静甚至有点小欣喜小渴望比,显得十分粗暴,直转而下。雨霁,潮停。可是,思妇的思念到痛,思念到恨,却是汹涌不息的潮水。结句,似乎是平铺直叙,“早时才退暮时生”,却在“早”与“暮”的交叠之中,显得无比浓烈,震撼人心。这番浓烈的震撼,又恰好回应了开头“空舲滩”这个名头,给人带来的不寒而栗之恐怖:早,没有回;暮,依然没有回。郎呀,你还会回来么!你一定要回来呀,你一定不能不回呀!
这一首竹枝词平中见奇,异峰凸起,一转两折,写得心弦吊起,同情共鸣。然则,全诗毫无花哨饰语,民歌语言,平平道来。一个高丽女,这样的汉诗笔力,的确不可小视。或许,这也是某娘硬是要把它归到兰雪轩这个高丽第一女诗人名下的原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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