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山村孽戀
那一年的秋天竟有些慘淡,山上的白芒草在嗖嗖的秋風里抖瑟,田里的庄稼已經收割了,四周顯得空蕩蕩的,没有生气,村前的那几棵樹有的已經掉了葉,只剩下枯瘦的枝桠指着天,一只烏鴉在樹上咶噪着。
村子由零零星星的幾座低矮土房子構成,歪歪斜斜地依在山麓下,苦苦的支撐着山村的模樣,显得有些荒凉。
太陽西斜,血紅色的光芒罩着村子,各屋子的炊烟袅袅升起,黃昏時刻,不知那家的小狗汪汪汪的大聲吠起來,原來是发现在來村子的曲折小路上走着一群陌生年青人,他們似乎很疲惫,挑着行李,踯躅前行,這時他們似乎已經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坐了近一天的車,輾轉经過近二個小時跋山涉水,過溪澗,爬险坡才來到這裡。可能從來沒有经过這樣辛苦,看着这艱苦的生活环境,讓他們對未來全失去了信心。
青澀的臉漲得通紅,一身學生裝的稚嫩,全是沮喪的眼神。望着這樣的山村,“知青”们心裡怎不凉了半截,這就是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地方,就是要“扎根一辈子”的地方,迷茫的望着四周,女“知青”有的人开始饮泣,有的更失声痛哭了。但又有什么办法?谁又能拯救,摆在眼前就只有這一条艰辛的不归路。
没有锣鼓声、鞭炮声齐鸣的歡迎埸景,只有幾個村里的村干部站在村口等着,显得有些凄凉,村民们站在自家门口新奇的观看着,竊竊私语着,品赏着这些城里来的人类新物种。
大队里早已有安排了,也无需抓阉,就看运气了,分配到谁就谁,不管你愿不愿意,有的住草棚,有的住农具房,有的住棺材屋……这年代,農民谁还會有空置的屋,有个地方遮风避雨都不错了,以后再分配毎个人到一家农户挂靠伙食,就这么定了,整个村子本来就十来户人家,就几乎都全给挂靠了。
郑伟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运,竟然被安排到一个富农的家里住,并在他家挂單吃饭。
所有的禍福就从这里漫延开了。
郑伟健家庭成份好;工人阶级,苗红根正,一方面可以抗拒“地富反坏右”的资产阶级侵袭,另一方面又可以监督富农分子。可能村里党支部早就考慮过了,这也是领导对他一个考验。
他是个68界的初中毕业生,这时才16岁,健硕的高个子,俊俏的脸膛,浓眉大眼,看上去稚气未脱,但论力气、胆量都与成年人相仿,人热情又随和。
上山下乡之前他思想也斗争了很久,本来想拖一拖看形势发展,看着局势发展想躲也躲不了,无法蒙混过关,最后只能举手投降,破礶破摔,反正全国几千万人陪着,是陷阱、是火坑都要去了,虽然环境恶劣,但命运又由不得自己选择,就随命了,既来之则安之。
见过了屋主人,他名叫;林广富,四十多岁样子,敦敦实实的身材,一看就知是个农家老把式,老实巴交的样子,憨厚的笑容,讲话带有外地南安人口音。林嫂子肤色白晳,身材中等匀称,看来是读过书的,贤慧有礼,谈吐有度,不似山里的村妇。
郑伟健刚撂下行李,林嫂子就来告诉他说;“先吃个饭,累了一整天,填个肚子有精神再安床。”
确实又累又饿,就跟着林嫂子到大屋来,桌子上已经盛了一大碗米饭,还有一碟香喷喷的青菜,和一鍋咸菜炖猪肉,看来是特地为他煮的,因这年头猪肉在哪里都稀罕。
饥肠辘辘,他也老实不客气端起碗,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一下子就碗底朝天了,刚才挑着行李上山体力消耗太大,口也很渴,看见桌上有个装水的瓷水壶,就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骨碌碌仰头一口喝下了,喘了一口气,一转头,发现林嫂子很客气的微笑看着他说;“别着急,还有呢,慢慢吃。”说着接过他的碗又满满的盛了一碗递给他说;“以后大家都似一家人,需要什么告诉我们,我们就叫你阿健,这样顺口些,你说怎么样。”
“在家里父母都这样叫我,亲切些,好的。”阿健也不客气,一边往嘴里塞着饭一边回道。
这时听到林嫂子向着后面厨房扬声喊到;“秀月,多烧些开水,让阿健晚上带回去喝。”
只听到一串悦耳银铃般稚嫩的声音回道;“知道了,正烧着呢。”
阿健填饱了肚子,告诉林嫂子自己回去整理床铺,就拿个口杯来装开水。说完之后就兴冲冲回到自己屋子,他没料到在这穷山沟里,这家主人竟然这么好,超乎想象,饭热菜香,吃多少也没计较。
回到自己屋子里,仔细一看,真还不差,虽说是摆农具的屋子,但农具都归在一边,有床、有椅子、有桌子,虽说残旧,但好过什么都没有,虽说是泥地板,但收拾整洁,自己这么大的孩子从来没有自己拥有过一间房,夫复何求!
他把自己床铺好,拿出口杯,乘着天未黑透,到主人家装些开水。
来到正门口,这才发现这房子确实与周围的屋子不相同,虽然是旧了,但有整齐的台阶,有石柱子,有石门框,上端整齐的刻着“耕读传家”彖书四个大字,屋顶上瓦鳞齐整,还有飞檐翘角。
更令他新奇的是有个约莫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亭亭玉立,清婉秀丽,穿着件紧身的花衣,站在台阶上,手里端着碗稀粥吃着,阿健心里一怔,怎么我吃干饭她喝粥,走進屋里看林广富夫妻点着个煤油灯,手里都捧着一碗粥,正在吃他剩下的菜。他心里一酸,差一点掉下泪来,也不好意思问,肯定是这里粮食不足。
林嫂子很客气帮阿健在杯里倒满水,还问他有没吃饱,如果不够可以多喝点粥,那屋子还行吗?缺什么东西告诉一声,嘘寒问暖的。
来到这里,就似被人抛弃的孤儿,林嫂子這樣關心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口的感激,顿时喉塞,眼眶湿润,但又怕她看出來,就唐塞着說;“很好,很好,不用了。”端着水转过头匆匆就走了。
来到门口那心不知怎的好奇驱使,又偷偷的转过头瞥了那女孩一眼,只见她那娟好的笑脸上,水灵灵的眼睛带着一种山村的灵气美,一下子把他的心吸引了。就是这不经意的回眸,却似乎是前世千百年的一种约定,阿健顿时觉得魂魄似乎给钩了去,神情有点恍惚,有种莫名兴奋的感觉振动他的神经。他沒敢驻脚就走了。
村里没电,村民都点煤油灯,阿健点着了桌上的灯,从行李里取出了毛巾,下到山泉边,胡乱的擦了脸,刚要走,看见黑暗中刚才那小女孩赤着脚,艰难的挑着一担水,沿着坎坷的山路往上走,心想;傻瓜,这么晚才挑水,又想,这水我都有份,何不去帮她,突然闪过个念头让他觉得害怕,瓜田李下,人家会觉得自己一来就想搞女人,上山下乡是“接受再教育”的,如果有闲言蜚语对自己将来不利。只好就当没看见,但那女孩的挑水的样子已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乘着黃昏,暮色漸濃之際,他去找同队的“知青”看他们住得怎么样,转了一圈,发现自己住得最好,同队“知青”们个个怨声载道,有的说屋顶破漏,看得见月亮。有的说屋梁上悬了口棺木,掉下来会砸死人,有的说那土墙的裂缝,手几乎可以伸出去,而且到处有老鼠、蟑螂、跳蚤,家家农户晚上都只有吃稀饭.....这里条件太差了,他们都义愤填膺,准备明天去队里找干部理论,这些人真没良心!简直是虐待,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这帮“知青”,我們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
阿健却心里暗暗窍喜,对比其他“知青”,他住吃都高级许多,心想;本人素来要求不高,也沒什么特殊奢望,就这样开始混日子吧。
接下来的农耕生活,才让他偿到人世日子艰苦;挑担子山路上走,稍不留神就伤了脚。割稻子要弯着腰,你追我赶的,一不小心又割伤了手。犁田时那牛不听使唤,把林广富的犁头撞坏了。插秧时,一手托着秧泥块,一手插秧,左手又酸又痛,右手浸泡在泥水里很快就起皺皮,不知不觉间走上岸才发现,腿上附着几只吃饱喝足可恶的蚂蟥……
收工回家身子就似散了架一样,整身泥水都不想洗,只想躺下就睡,什么事都不想做。还好,有林嫂子把饭做好,林广富把自留地打理好,林姑娘把水挑好,她还一有时间就上山去割茅草准备柴火。自己却好似一个阔少爷有人伺候,什么家务都不用做,何乐而不为。
其他“知青”一段时间后都和农户合不来,不是伙食太差,就是太不卫生,纷纷自立门户,阿健虽不是歺歺都满意,但基本没问题,在这穷山沟又能要求怎样。
以后他才漸漸了解到;林广富是南安人,家穷土地少,年轻时就因穷困逃到这村当雇农了。当年雇主有几亩薄田,只生了个女儿,无法耕作这些田地,就請了他帮着耕种,解放时因请有雇农就被评为富农,雇主早前看见林广富这人老实,勤劳,可以交托就把女儿许配给了他,不久雇主夫妻相继去世,林广富也承继了富农的家业与恶名,其实,他只是个雇农。
阿健下乡后也万念俱灰,反正学业前途都没了,还能求什么?所以每天除了无可逃避的出工,其余时间晚上就和“知青”侃大山、吹牛皮、说笑话、走象棋。假期就去田沟里摸鱼,放风筝,採野果......自己也没什么家務做,连自己衣服秀月都帮着拿去洗了。
每天都在林家吃饭,几乎似一家人一样混得很熟,连客气话都不用多说,每天都有可口应时的热饭菜,算是苦日子中也得了些安稳闲适,比别的“知青”已经好许多。
很快一年过去了,有一天他听到秀月在她自己房里唱歌;“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要把军来参......”
“哟,秀月,你歌唱得挺好的,可是,你那来的哥哥。”阿健大声的笑话她。
“你别管,人家唱电影歌曲。”明月娇嗔着望了他一眼,回一句。
阿健也没放在心上,但不知怎的,一年以後,随着时间酵母催化情感一直在提升,似乎习惯了,每天都要看上秀月一眼他才放心,觉得她越来越漂亮了,那徒的涨起的胸把衣服都绷紧了,人也越来越成熟,靠近时,那诱人的体香也似乎越来越浓,而且彼此间谈话的话题也越来越多,可以结伴一起去放风筝,去割茅草,去田里捉“田鸡”。
“是不是我已坠入爱河了?”阿健有些困挠和自责,这爱情是否来得太早了,我是否应该快刀斩乱麻?否则控制不住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就麻烦了。这让他犹豫了一阵子,应该马上离开林家,如果继续下去,恐怕一辈子困在这里,那便是一线希望都没了,这也实在太恐怖了......但离开林家什么都要靠自己,做饭、洗衣、做自留地,那日子会很辛苦。又想回来,安慰自己;我们之间并没有谈恋爱,最多也只是当兄妹关系看待,况且大家的年龄都还小,是否自己想多了?唉,甭管!
有“知青”告诉他;村里人都在议论他与明月的事了,劝他是否收敛一点或者离开她好,再说,她家是富农,成份不好,对自己将来的前途会有影响。
阿健听了只是不在乎的耸耸肩笑着说;“无稽之谈,我们只是朋友,大家相互帮助,大家别想多了。我很清楚來这是只是“接受再教育”,爱情这东西离我还很遥远。”
也没听劝告,也不以为意,仍旧在林家吃饭,和秀月一起玩。
夏日,万物催长,山野里野草茂盛。晚上,月光皎洁,田野间弥漫着淡淡的浪漫烟霭,“田鸡”躱在禾苗覆盖的水田里,疯了似的呼喚它们的伴侣,人们只要用一把手电筒照住,就可手到擒来,这东西既香甜又有营养。
阿健和秀月二人搭挡,秀月手持电筒去找,阿健徒手去捉。秀月人机伶,熟悉分辩声音,很快就能辨别出青蛙和“田鸡”的不同并找出“田鸡”位置,阿健手长脚长,手疾眼快,不到一个钟頭俩人已经捉了十多只,正准备满载而归时,突然听到阿健一声惨叫,明月赶紧手电筒照过去,发现阿健的小腿上被一只有毒的小青蛇咬住,明月马上拿出带来的小镰刀把蛇挑开,甩出老远,赶紧把他伤口割开,拼命的挤出毒血,还是担心不干凈,再用自己的口去吸,然后在田埂边上扯了一条蔓藤,在阿健腿关节处扎上,并扶着他到医疗所让赤脚医生打了一针,服伺他吃了药后扶他回到宿舍,打来一盆水让他洗脸,直到他上床后,她自己很晚才放心回家去。
阿健躺在床上,睜大着眼,望着窗外的月亮,怎也无法入睡。他想今天要不是秀月在身傍,可能就會沒命,也可能毁了一支腿,看她当时那种焦虑的心情,那种尽心为他的事担心的样子,如今,怎舍得伤她的心离开她,就是将来娶的妻子也未必能有这么漂亮,能对他这么好。无数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目前自己淪落在这里,中央号召要扎根一辈子,家里又沒什么势力,也真没有信心可以回城去。但如果似林广富这样一辈子在这里磨难,那也是不堪设想......
早晨,秀月送来早歺,并打了水让他漱口洗脸,象个护士也象个贤惠的妻子,他打从心里很是感激。小时候,除了自己的母亲再也没人这么好对他。秀月无怨无悔,事事周到,关心备至的服伺。过二三天,伤口稍有消肿了,他想叫她不用再来了,这也令她太辛苦了,但又怕伤了她的心,拒绝她,又有什么理由呢?再说,人家也没说爱你。其实,反而是秀月在他身边的一张驰,一颦笑,都让他心旌摇动,愉悦的心难于自制。
林广富夫妻、队里“知青”,队里干部都有来探望他,小腿仍肿得似萝卜一样,大家都说他幸运,有人即时帮他挤出毒血和找医生,否则,生命堪虞,都赞秀月懂事救了他一命。
秀月总端庄的站在一旁,也没说什么,只流露出一丝感情的羞涩微笑。
过后日子,明月一有时间就来阿健的屋里,帮他洗伤口,洗衣服,问寒问暖。一天,他终于想开了,这缘分是上天注定了的,想跑也跑不掉,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什么前途,什么事业,都要统统让路给这热烈的爱情,这是三生修来的缘分。
又過了一段時間,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秀月踏着夜色而来,轻轻推开阿健的房门,随着一阵轻风,桌子上微弱的煤油灯火焰轻轻的浪漫的晃着,映照着她那窈窕身姿,秀美的风韻,如花的笑靥,眉眼含春。这使得阿健的情感如火山迸发,一发不可收拾,一下子把明月搂進怀里,秀月也温顺的依着他。
灯熄灭了,只有低低的喘息声......
事后,他也没想到爱情来的时候是这样猛烈,于至,理智都没办法控制,这爱情也来得太早了,竟使自己过后有些手足无措,有种恐惧、压力、和无可逃遁的感觉。
伤好之后,生活一切如常,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阿健照常到林家吃饭,秀月仍旧有空就来拿衣服去洗,林家夫妻似乎也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异样。
只是过了几个月,秀月发现自己常会全身发热,且疲倦想睡,有时反胃想吐,乳房肿胀,以为是自己感冒了,林嫂子叫来一位老中医替她把脉,那老中医把完脉,狡黠的微笑说;“恭喜你,令媛有喜了。”
林嫂子一听,几乎天旋地转,六神无主,似给雷轰了一样呆呆的望着自己未成年的女儿,林广富的脸却刷的变得铁青,呆若木鸡,心里暗暗叫苦。富农用女色勾引“知青”,破坏上山下乡运动,这可是弥天大罪。但现实男欢女爱又怪不得他们,女儿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林家的继承将来就靠她一人了,怎么办!
夫妻合计了一下,觉得要赶紧找阿健商量一个两全之计,既能让孩子平安生下来,又能让自己家不生禍端。
阿健听了之后也觉得吃惊,没想到这孩子怎么来得这么快,来得不是时候,觉得如大难临头了。因明月还没十六岁,自己也未及十八岁,结婚违反国家婚姻法,而且计划生育运动如火如荼。唯事情是由自己发生的,所有的责任都应该自己承担,批评也好,通报也好,没有前途也罢,男子汉大丈夫一切自己承担,但计划生育这关怎么过是个大问题。
没有不透风的墙,阿健和明月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工作组和村干部也知道了,林广富被叫到队办公室,几个干部严历的眼神如狼似虎的教训着他,林广富可怜的缩瑟着,颤抖着,头也不敢抬,卑弱的眼睛望着地下。
突然间“砰”的一声,工作组长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喝道;“你这富农分子好大胆,不好好接受改造,竟然用女儿诱引“知青”犯罪,破坏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声色俱厉。
林廣富哆嗦着,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连声呼道;“我知错,我有罪......”
“你不好好管教自己女儿,引诱“知青”犯错,你该当何罪。”队长也严历责向。
“是我教育不好,有什么事都由我承担,要坐牢,要枪毙你们找我好了,孩子还不懂事,无辜的,我求你们了。”林广富哀求着。
“要怎么处置是上级公社的事,现在你必须让你女儿去流产。”工作组长斩钉截铁的呼喝。
“女儿是我命根子,你们千万别伤害她,阿健已经说明了责任他责担,孩子是他的,我们只能和他商量。”林广富哭丧似的求他们。
明月知道老爸被队里叫走了,赶紧叫阿健想办法,阿健二话没说,就心急火燎就直向队部奔去。看见几个干部正围着林广富也不顾一切冲了進去,大着嗓门对着他们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有事你们找我,找他有什么用。”他全无惧色,面容坚定。
“那好!你承担,你怎么承担?你违反了国家计划生育规定,你必须受到惩罚,先去把那女孩肚子里的孩子打下来。”工作组长不甘示弱凶着脸。
“这事来得突然,让我们商量处理,给一点时间宽限,别逼我们,让我们考虑一下。”阿健知道在这里寡不敌众,来硬的吃亏,得想办法拖延时间。
“那好,给你们一星期时间考虑准备,一星期后自动到公社卫生院流产。”工作组长给了最后限期通碟。
阿健和林广富回到家,四人坐下商量怎么办,始终大家结论是;孩子一定要保住,这孩子也怀近六个月了,林家要传宗接代,也是两个年轻人的爱情结晶,既然孩子上天给了,不论多困难,多危险,路都要走下去。
隔天,林嫂子就到外村走亲戚了,村里人也不以为意,村里人只盯着秀月的行踪。林广富把自己的那部自行车換了新胎,表面一家人都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其实,阿健的精神都一直紧绷着,看护着秀月,他担心队干部说话不算数,会突然袭击把秀月抓走。
这一天傍晚,阿健坐在林家门口的台阶上,双手环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呆呆的望着前面的路,正为逃不出这村子犯愁。
突然,看见前方路上走来一帮人,有工作组长、队长、民兵队长.....他知道大事不妙,赶紧叫秀月先藏起来,自己拿了把锄头站在家门口。
几个人来到门口,气势汹汹,挽袖纂拳的说;公社通知今天要带秀月去流产。阿健也不甘示弱,怒火中烧,怒目圆睁,大声喝斥;“你们答应给一星期寛限,还差二天就来捉人,你们说话算不算数。”
工作组长说;“情况有变,公社任务明天一定要做够二十个,秀月已经报上了,反正差二天也都要做,早做早安心。”
“不行,你必须遵守你的承诺,我们还没准备好,今天一定不跟你们去。”阿健坚持不去,大声吵嚷。
“知青”们看阿健有事发生,也过来围着帮嘴:说做干部不能不守信用,如果早令夕改,以後還有誰聽你們說話。
这下子干部们骑虎难下,围着的人多,七嘴八舌的说干部们不对,只得放弃,临走时撂下一句话;“好,那就明天,我们民兵会带明月去流产。”一帮人只好打道回府。
目前情况危急,逃了和尚,能否逃出庙,这才是难题,怎么出村子又不被发现,况且,队部又设在村口,阿健的心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想;如果今晚逃不出去,明天“知青”都出工,民兵一来围着屋子砸门,怎都逃不了,如果反抗会增加罪名;富农分子反革命造反,那问题更加严重,事不宜迟,今晚一定要冲出去。
夜幕降临,月在云层里穿行,只有微弱的光泻在地上,村口村委会办公室灯亮着,村民们都吃完饭歇着。
林嫂子帮女儿收拾了个包袱,林广富仔细的检查了那自行车,阿健叫“知青”们到队部打乒乓球分散工作组的注意力。
时间一秒一秒的跳过,阿健的心也越来越紧张,这是一㘯生死尤关的搏斗,也是一场你强我弱的较量,孩子就看这关能否闯过才能保住。
林广富悄无声息带着明月,从后门小山树林里抄小路移迴的走出村去。阿健自己拉着自行车说要去供销社买点东西,村里人也没为意。
工作组长正与“知青”斗球你来我往,兴趣正酣,一个冷不防被扣了一球抵挡不住,乒乓球掉出室外,刚一抬头,看见阿健骑着自行车经过,觉得事有蹊跷,丢下球拍,大喊;“阿健,你给我回来!”
阿健一听工作组长在后面喊,神情霍的恐惧紧张,腎上线素直线上升,用力蹬着车子,前面路边,秀月正焦急的等待着,一看阿健到了,一个快步,拉着后车坐一跃而上。天已經暗了,山路上坎坷不平,九曲十八弯,阿健睁大眼睛,一絲也不敢放松,秀月搂着他的腰,与命运搏斗,与险恶同行。
后面工作组长和几个民兵已骑着自行车紧紧的追着,秀月在后座看见手电筒的光忽闪忽闪的紧紧追逼。
两个苦命的逃命鸳鸯,被几个大汉追逐着,似野豹追着小羚羊,不顧一切的狂奔,穿过树林,越过溪涧,小心翼翼的行过万丈深渊,一不小心,随时可造成二命三尸的惨事。
这夜怎么这么黑暗,月亮竟迟迟的不肯露脸,云把她遮盖住了,只在云边露出镶着银色的一点光亮,几颗星星神秘而忧郁的关切着他俩,周围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模糊和飘浮不定。
又惊又险,阿健的衣服都湿透了,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秀月不時的轻轻帮他抹去,俩人的心都緊張的狂跳着,如果被追到,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没了,孩子是他俩的希望和未来,如果没了,都不知将来日子怎么过。
前面就是下山的大斜坡了,那路更窄,长年的风雨冲刷,更是高低不平,杂草丛生,险峻陡峭。
阿健小时候就经常骑自行车,因他爸爸就是骑自行车送货的脚力,他从小就练得一手好车技。所以虽然险阻,他仍有决心放胆冲下去。风在耳边呼啸着,两边的草丛和小树刷刷的飞过,车把子不停的跳动,车速飞快,一下子把后面追兵甩远了,到了一个路口,本应往左大路上走,秀月叫他赶紧往右拐,因秀月有个亲戚在右边村子,前些天林嫂子已经来安排好了,乘着夜色掩护,俩人不动声色静悄悄的走進村子裡。
工作組和民兵不知他倆已经金蟬脫壳拐到另一個村子,仍沿着大路穷追不舍,踩了几十里地追到漳州城去,夜已深了,找到阿健的家。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阿健一家人惊醒,母親披著衣服打开門,黑暗中一听說兒子闯禍了,差點暈倒,父親惊慌失措急問工作組,儿子在哪裡,這才让工作組和民兵知道扑了個空,气急败坏的走了。
母親看這帮凶神惡煞般的人走了,這才緩过神來,定睛一想,如果這些人还找到家來,证明阿健和未來媳婦沒被抓到,這点慶幸,但未來媳妇樣子如何,漂不漂亮?自己才四十來岁已經要做婆婆了,是喜事,但家徒四壁,身無分文怎麼給阿健娶媳妇啊。悲喜交集,又惊恐萬分,只得吩咐丈夫快些四处去打听,務必要把他倆找回來。
阿健母親每天一大早总站在門口,心慌慌的等着他們回來,父親踩着自行車四處去打听仍沒消息,那日子真不好过,懸着的心在煎熬。
过了三天,果然看見阿健騎着單車载着腹部微隆的明月回家了,兒子大难不死,健健康康的回來了,母親激動的张开双手把儿搂進懷裡,眼淚扑簌籟的往下掉,反復的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拉着未来的媳妇左右端祥,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没想到,儿子娶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虽说是农村户口,儿子也是农村户口,只要他们将来一家能幸福快乐就好,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但一个恐惧的念头马上袭上心头,这事怎么办?农村那里会派人来抓,就是这里街道办事处的人也会来找,全国佈下天罗地网抓违反计划生育的。况且,他俩没注册,没结婚,有孩子是犯法呀!
事不宜迟,得先办个婚礼,有半个合法性,但哪有钱啊。至少得请亲戚朋友吃歺饭,给媳妇添件新衣,给儿子买套象样的中山装,可家里连揭开锅都有问题,阿健还有弟妺,自己又没工作,只靠他爸一个人踩自行车当脚力,一天争几毛钱,有时候一分钱都挣不到,这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如果向人借钱办喜事,但啥时能还得清?
母亲两眼泪汪汪。
阿健也不同意借钱办婚礼,况且,家里弟妹上学需要用钱。
阿健这事在邻里坊间传言开了,隔壁不离处有个好心的女校长怜悯这对苦命鸳鸯,把自己长年的积蓄五十元钱送给了阿健的母亲,这让她感激之余,又觉得不好意思,这女校长自己也有几个孩子在上山下乡,很需要钱。但火烧眉毛 且顾眼前,这是旱天甘露,草草帮阿健的婚礼给办了,赶紧把他俩送到郊区一个亲戚家藏起来。
婚后,村里干部和街道办事处隔三叉五的来找人,始终没有找着,他俩东藏西躲,胆战心惊,似打游击一样,熬了几个月,一个漂亮的小男孩终于诞生了。
悬在两家人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阿健和秀月躲过了人生第一劫难,回到村子里,重新开始了他们生活。
那年代,有谁舒坦过,唯人斗不命,命斗不过时间,当时以为无法过去的坎儿,时间一过,以后就风轻云淡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