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靠学校右边那栋救死扶伤的卫生院成了令人避之不及的黑暗之地。
那时候我上小学二年级,每天按部就班地背着书包上下学,但是一点也不觉得枯燥。最喜欢放学时跟着一群小伙伴,在学校正对面的小树林里摘牵牛花,尤其是没有开放的牵牛花骨朵。我们像寻宝一样找它的花骨朵,找到的感觉就像得了一百分一样兴奋。积攒一把牵牛花的花骨朵,把它的一端放在嘴里,轻轻一吹,就把花朵吹开了,虽然不大,但是吹的时候会轻轻的“噗”一声,那个声音很治愈。
牵牛花花期一过,我们可以摘鸡屎藤,那是一种会爬藤的野菜,我们只要掐下尖端嫩绿的部分,拿回家给妈妈做菜。焯水一遍去掉苦味,然后加上蒜末炒着吃,也可以倒上酱油凉拌着吃。
鸡屎藤枯萎以后,就可以等着地泡和野树梅成熟了。地泡使我们的叫法,是一种白色的野果子,圆圆的就像缩小版的草莓。叶片也跟草莓叶片一样,只是稍微小了点。野树梅成熟以后是黑色的,也是爬藤植物,茎秆上还有尖刺。
这些植物承包了我们一年四季的乐趣,如果不是那件事情的发生,我想那片小树林一定是我们能成为我们记忆深处永远的快乐时光。
那些日子别特多惬意了,我们一直没有意识到,这片树林其实就是我们村的墓地。我们的牵牛花、鸡屎藤、野树莓等都是在那些长满了杂草的坟包上采摘的。在没有那事件之前,那些坟包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个个长着奇花异草的小土丘而已。
那天,我们跟着体育老师在操场上做运动。由于我们调皮胡闹,老师便让我们罚站。硕大的篮球场上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偶尔能听到几声凄厉的鸟叫声,惊得好几个同学都哆嗦了一下,我隐约感觉到有一阵阴风吹过。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听起来多了一丝凄厉。老师批评了我们几句后便放学了,我和小伙伴们回到教室就开始打扫卫生,树林里肥美的鸡屎藤还等着我们呢。
“啊!我滴儿呀!”卫生院那边哭声震天。我们扒着窗户往外看,从卫生院的窗户里看到一名医生和五六个成年人围在一起。医生拍拍一个男子的肩膀,摇摇头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瘫坐在地上恸哭不已,剩下的男人们手足无措地看着。
我们都不知道怎么了,都以为是有人得了重病。没过几天,学校就传出了“挖心鬼”的事,说是那天卫生院死了人,是个男孩,就是被人挖了心。之所以叫“挖心鬼”,是因为挖心的人总是半夜趁着小孩睡着了,悄悄来挖的。还有卫生院的二楼,那地方停着很多没有心的孩子...
一时间,整个校园都笼罩在阴影中。卫生院本就是青砖砌成的,加上那些传言,它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座黑暗城堡。我一直都很害怕靠近卫生院,不是因为卫生院的二楼,也不是因为青砖,而是因为恐惧医生的针头。整个小学读完,我只打过预防针,还是一年级时,医生来教室里打的。
传言四起时,我们本应该对卫生院敬而远之的。可是人就是这样,越是害怕,就越是好奇。我们放学时,从正门出来必须要右转经过卫生院才能回家。以前出了校门,我们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小树林了,我根本没有时间去看一眼卫生院。现在,我们憋着气,生怕惊扰了卫生院二楼的“人”。眼睛紧紧盯着二楼的窗户,无奈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这时,高年级的一些学姐们又开始给我们传递信息了。她们说“挖心鬼”已经到了黄绍村了,还有几天就会到我们村了。胆小的同学都被吓哭了,我也害怕。怕到关了灯就不敢睡觉,怕到从来不在半夜尿裤子的开始频繁尿裤子。
我和爸、妈、弟弟是睡在一间房里的,但不睡一张床。可是那段时间,我死活要跟爸妈一起睡,妈妈坚决不同意,说太挤了。我不得已就告诉妈妈我怕“挖心鬼”,可是妈妈听了“哈哈”大笑,说那是骗小孩的,让我好好睡觉。我只能每天早早就去睡觉,开着灯提前睡着。
一开始还好,没过几天,学姐们又开始传说:“你们晚上警觉点,千万别睡着,挖心鬼已经到学校隔壁的红石村了,昨天卫生院二楼又抬上去一个孩子。”
这一句话,让我们几个同村的孩子更加惶恐了。放学我们又经过卫生院,依旧紧张地盯着二楼。这时“呜呜”的风声响起,吹得道路两边的沙高树摇摇晃晃,二楼的窗户上出现了无数只摇摆的小手,似乎在召唤我们。
“啊!”“妈呀!”我们尖叫着,紧紧抓着书包肩带没命似地逃窜。我不住地回头看去,生怕那些手生出来抓住我。跑到公路上,我们弯着腰,双手杵着膝盖喘气。
“太可怕了,她们没有骗人,真的有挖心鬼,怎么办?”一个小伙伴哭着说。
“我要回去告诉我爹。”有一个小伙伴抹着嘴边的鼻涕说。
我不敢说话,眼眶已经发烫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告诉妈妈了,她不相信我啊。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同村的几位村民,他们在讨论今年的怪事,说前不久才死了一个孩子,昨天就学校隔壁的一个孩子有没了,怕是要请人来做做法事了。我一听就对上了,看来学姐说的都是对的。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怎么办?我还不想死。一股阴冷的恐惧直冲头顶,我能感受到我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全身的肌肉有些无力,就像刚跑完步一样。胸口像是被抓住了一样,隐隐有些疼。身体的疼远不及心里的怕,我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坐在家门口,我盯着地上房屋的影子,我多么希望那影子能定住,这样天就不会黑了,我就不会睡着,“挖心鬼”就不会来。可是,人越是渴望什么,就越是得不到。地上的影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远处走去,最后消失不见,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体验时间的流逝。
万家灯火通明,我蜷缩在床上,开着灯想要睡觉。可是学姐那句“千万别睡着”一直在我脑海里回放。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后背紧紧贴着墙壁,看着狭小的房间,始终不敢去看后墙上那唯一的窗户。眼皮开始打架了,黑暗刚一袭来,我便惊醒过来,睁大眼睛看着那明亮的灯泡。
熬了不知多久,我终于睡着了。“啪”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我屁股上,疼的我醒了过来。
“死娃娃!越大越不成器,这个月都尿几回了,老娘妈的床单都供不上你了。”妈妈责骂着我,撕扯着被我尿湿的床单,我蜷缩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妈妈换床单。那句“死娃娃”让我如坠冰窟,难道妈妈知道“挖心鬼”,知道我会死,她一点都不关心我。突然,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我幼小的心里升起:妈妈想让我死!她以前可不止一次地说过,我是捡来的。村里很多孩子都是捡来的。我常常听到大人聊天时说,谁家捡了个姑娘,谁家捡了个儿子。
怎么办?妈妈不想要我了,我是捡来的。想着想着我委屈地哭了起来。妈妈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这时,我爹也上楼来准备睡觉了。听到我的哭声,就来问我怎么了。妈妈不耐烦地说:“又尿湿了么。”
我爹说:“咦,不对嘛,这个娃娃2岁多就没尿过床了啊,给是病了啊?”
妈妈顿了一下,拉过我,摸摸我的额头,又问我:“有没有哪里疼?”
我哭着摇头,妈妈自言自语地说:“怪了,这时咋个了?”
我爹也摸摸我的额头,然后想了想说:“怕是被吓到了,明天你去街上找个先生算一算,她天天放学就在坟园里玩,怕是被谁喊了一声。”
小时候,孩子只要有反常的行为,身上没有伤也不痛的,一般大人们都会认为是被死去的亲人惦念了,喊到了。去街上请个符纸,立只筷子或者一个硬币,就可以解开。我尿裤子也属于反常行为,爹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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