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绩麻

昼出耘田夜绩麻，说的是外婆和她的姐妹们哪。

夜，男人们串门聊天，孩子们扎堆玩耍，外婆的姐妹们施施而来，聚在外婆家里。月光朗照之夜，他们当户坐；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夜，他们围坐在如豆的一灯旁。春风沉醉、酷热难当、秋风送爽、寒风凛冽……夜，她们都在绩麻。

绩麻，是自诗经到唐诗的称法。外婆她们称之为“撚麻”。白天握锹锄的手、牵缰绳的手、搬石块的手，此时，左手捻转两三根发丝大的麻缕，使之拧紧成线；右手并拢的食指中指一转，一小段麻线便绕在线团上——右手的食指中指，是线团的线轴哩。由于左手只是拇指食指加上中指使力，无名指小指翘起，竟如兰花指的形状一般。面对面坐着，个挨个坐着，一撚一转一绕的节奏不觉齐整了起来。“兰花指”的一收一放自然也统一了。灯光下，或是月光下，这一双双的手，仿佛是舞蹈着的精灵。

舞蹈的伴奏，当然有。虽曰，三个女人一条街或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但如此清朗的月光或如此温暖的灯光极其温柔地虑去火爆与泼辣，只剩下充满温情的轻声细语，有时，还轻轻地哼起小曲——年迈的外婆经常边做家务边哼的那种小曲儿。

夜，一寸一寸地逝，麻线，一寸一寸地长。拉开一段麻线比一比，双双手拉直的根根线是那样的匀实。这麻线的前身是那堆无序地纠缠着的乱麻。先是用手指劈成一小缕一小缕，然后一缕一缕一寸一寸地撚，每一寸麻线，都撚进了夜的静谧，撚进了女人的温情。女人们更有抑制不住的自得与自信：一团乱麻都可以捻成一根不知有几长的麻线，在家里，还有什么是自己拎不清的呢？

右手食指中指套着的线团渐渐丰润，看上去是那么光洁，并且泛着淡淡的黄光。这个时候，男人孩子们应该家去了，这一晚的线团也够圆够大了。回到家，从手上摘下线团，与墙上的那一咕噜穿在一块儿。每一个线团，就是一个夜晚的记录。然后，许多个线团， 做成一顶蚊帐。此后，夜夜夜夜，都在读绩麻的晚上——静谧、温情、自得、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