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的小暖偷偷翻开姐姐带回来的杂志，这上面有最时尚的服装图片、最新的化妆品广告、最流行的发型，还有明星八卦……翻到一篇名为《等待花嫁的雅子妃》的文章。
图片上一位身穿碎花连衣裙的女人一脸甜笑，好像六月即将绽放的夏花。她齐肩的中长发微卷着，打了摩丝的刘海像小山一样立在额头上……小暖仿佛在看一篇现实版的灰姑娘童话，因为足够优秀，这位名叫雅子的女人即将嫁入王室成为太子妃！
“你又翻我的书！”姐姐瞪着一双大眼睛凶小暖： “大人看见了，又该骂我把你带坏了！”
“花嫁是结婚的意思吗？是日语吗？”
姐姐凑过来看了看：“这个——差不多吧，就是要当新娘啦！”
初夏的微风从窗子吹进来，姐妹俩惬意地窝在小床上“共享”这本杂志。小暖抬头看着窗外开始泛绿的枝叶，懵懂地遐想着：自己将来会遇到怎样的“王子”？等自己长高了，也要在夏天穿满是印花的连衣裙……
“小暖，你快开学了吧。”
“嗯。”
“我在你家住了半个多月，该走了。”
这个姐姐是小暖的表姐，她凶归凶，但对小暖是真的好。小暖第一次吃麦当劳是姐姐给买的，第一次吃番茄蛋包饭是姐姐请的，第一次……太多的第一次，小暖都记不起来了。
在那个崇尚“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女孩儿不能叽叽喳喳话太多，不能成天在镜子前面“浪”，“嘚瑟”、不安分都是坏孩子。表姐偏不！她爱说爱笑，穿大厚垫肩的绿色西装，文眉、画眼线、吃黄瓜减肥——令大人们瞠目结舌的事她都做！她总能给小暖带来新鲜有趣的事，在那个电视还没普及的年月，姐姐就是一切咨询的源头啊。
“不急啊，姐，你再住一周吧。”
姐姐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挤在一处两居室的房子里。其实小暖很喜欢姐姐家，住惯了楼房的小暖可喜欢姐姐家铺着青砖的院子。那是一处日式建筑，经过岁月的变迁和改良，变得更像北京的四合院。屋子没有胡同里的挺阔方正，房间更小巧。原先住一户人家，现在搬进来四家人。每家两个房间，有自己的小厨房，没有厕所，家家用马桶。
爷爷奶奶和孙子一屋，姐姐和爸妈一屋。因为她是大姑娘了，父母在本就不大的房间里给她做了一个吊铺。小暖仰头看着这黑洞洞的吊床，跳着要爬上去，被大人们生生拽下来。房间的门也好玩儿，没有锁，像古代人一样，用一根横木插进两扇门板的横梁上……哎呀，这么好玩儿的家，姐姐竟然不回去住，在亲戚们那里挨家挨户的“流浪”！小暖真是想不明白。
“我想去三姑家住几天，她家有《电视报》，我去抄一张带回来，有好节目咱俩一起看电视！”
“太好啦！”
《茜茜公主》三部曲、秀兰•邓波尔系列、《十六岁的花季》、《蓝色月光》、《爱的风波》、《伊豆舞女》、《蝴蝶夫人》……黑白电视呈现出多姿多彩的世界！后来小暖看到彩色视频，还是无法抹去最初的黑白印象。这些经典都是和姐姐查着手抄《电视报》一起看的。
“姐，你那些贺卡还要吗？给我玩儿呗。”
“哎呀，怎么不要呢，都是男生写给我的——等我给你拿空白的吧。”
“姐，你长得好看，给你送卡片的男生也多，哪个是你男朋友啊？”
“你这小孩儿，不学好——都是同学，是好朋友！不知道他们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和每个人做好朋友是最好的，不过，我真的还没有遇见特别喜欢的人。”
“姐，你是喜欢有钱人吗？”
“那倒也不是，就是不要再过我现在这样的生活！我要有自己的房间，在自己家里做东西吃，不再吃百家饭……”
那一天，摊开杂志的小暖、立下目标的姐姐，还有等待作花嫁的雅子，她们都在憧憬着未来的美好。
小暖大学报到那天，姐姐、姐夫开着一辆黑色轿车送她去学校。昏天黑地地迎战高考，小暖都想不起来姐姐什么时候结婚的。这个姐夫也见过几次，在国企上班，自己家里还打理着店铺，房子车子都不缺。姐姐的新家是宽敞的楼房，她喊小暖过去玩儿，两个人大口大口吃着冰淇淋，看着《流星花园》DVD碟片。
“我姐夫总这么忙啊？”
“唉，他们单位检查多，生意上应酬多——他不回来也挺好，咱俩能玩得痛快！我和你姐夫就像没结婚似的，各玩各的。”
小暖看着姐姐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明白她为什么还唉声叹气的。
“小暖，我要出国。”
小暖吃惊地看着姐姐。
“现在我和你姐夫各忙各的，不如趁着年轻去国外闯闯！”
“我姐夫同意吗？”
“他老婆跟仙女似的，他不放心啊，当然不同意！”
“那你就不去呗。”
“他这天天不着家，我一个人——他也想开了，同意我出去几个月，赚多赚少当旅游了。对了，小暖你大学快毕业了，有男朋友没？”
小暖低着头：“有通信的男生，还没人约我，男朋友算不上吧。”
“咱不跟他们浪费这个时间，还写信——你家还没装电话呢！明天姐带你买手机去，找工作不得有个电话啊。”
“我爸给我买手机的钱了，还没想好怎么买……”
“姐给你添点儿，买最新款的！”
姐姐每次回国都和小暖聚一聚。她学历不高，在国外只能做简单的工作：卖冰淇淋、做美容护理、当护工……每次回来她都去补习班恶补外语。小暖打心底佩服姐姐的勇气和韧劲。
“这回我给你姐夫买了块表，好几万呢。”
“你上回刚给他换了车。”
“对啊，趁年轻我俩多赚一些！”
“你们都换电梯房了，咱这边还没几个小区有电梯呢。”
“哈哈，我还要攒钱给爸妈换房——小暖你工作快两年了，还和男生写信呢？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小暖苦笑了一下，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大学宿舍只有一盘电话，总有人喊：“小暖电话！男生找你。”班级只要一个木头邮箱，班长分发信件：“小暖，你的信，你同学都是作家吗？信封这么厚！”
现在小暖身上两部手机，却没有男生了。姐姐说的没错，谁也不知道未来，有些人长大了就不合适了。
“我现在相亲呢。每天两点一线的，接触不到什么人。”
“相亲也不错，一定找条件差不多的哈。”
“介绍的，两个人应该差不多，我没什么特别要求，想找个有感觉的。”
小暖结婚的时候，姐姐在国外。家里人都说她中了邪：好好的日子不过了，要嫁老外！房子车子都不要，净身出户！家里人说，不要男方的钱就算了，怎么自己赚的钱也不要了。
小暖倒平静，天天把姐姐一个人留在家里，这名义上的好丈夫值得留恋吗？
姐姐嫁到国外，每年回来一次。
两个人聚到川味馆。“我在国外可想咱们的水煮鱼和毛血旺了，每次回来一定要吃个够——服务员来碟陈醋。小暖，你沾着醋吃，解辣！唉，我看你这大好青春，觉得可惜！”
小暖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想不开，为什么有人会为一个城市户口结婚，为了找个工作要离婚，再结婚？”
“姐听说你的事了，我说有这么介绍的吗？这不是骗婚坑人吗？”
“我不怨别人，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小暖，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不回国吗？我无意间看了你姐夫手机，知道他外面有人，那个女人还怀孕了——我不想和家里人说这些，就说我不想过了——唉，现在想起来真冲动，我不该把自己的钱也留给他们。只是他们碰过的我都嫌脏！”
小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能理解，我也什么都没要！他怕我不离，说只能凑出20万，算是我等他转业这三年的青春补偿……”
“那要这么算，除去青春，你还帮他落户、帮他找工作！你不离，他怎么娶人家姑娘，怎么进市政机关？他这辈子做人，活这一遭的大事你都给办了，这哪是几十万的数……”
“噗嗤——”小暖差点喷出一口陈醋来！“姐，你气死我啦！”
两个女人在川味馆笑出了眼泪，不知是辣，是咸，还是苦？她们就着一大盆水煮鱼祭奠着自己曾经全力以赴的爱情。不是每份爱都值得，但她们在那逝去的好年华里认真地爱过。
新冠疫情转眼三个年头了，姐姐在令和纪年的国度里一直没回来。小暖最近搬家，换了更大的房子，孩子居家学习、丈夫居家办公。早上，坐在公交车上的小暖，看着车窗外的嫩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一年的初夏。
微风习习，小暖和姐姐翻着杂志，看着待嫁的雅子照片——现在是令和时代的雅子皇后了，她走过了一段荆棘，重新绽放了啊。
窗外的风景一桢桢闪过，仿佛记忆在快进，小暖好想对多年前的自己说：“你好奇自己花嫁的年龄吧。成为花嫁是在你收获了自信、独立和勇敢的那一刻，就是此刻啊，我四十四岁的时候。女人成为花嫁不只是那一天，是之后精彩绽放的每一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