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走廊里大屏幕上，绿色光点组成一排小字：

李芹，请到3号办公室。

终于排到，已经过去两小时。李芹吐口气，迈步向走廊深处。

面试官是个漂亮女人。标准瓜子脸，中长卷发拢在左肩，一双媚眼迷离。李芹只看了一眼就已招架不住，像手指碰到锋利的刀口。

“坐。”漂亮女人开口。

李芹坐在女人对面，低着头。沙发很软，她想。

“体检报告已经出来，身体很健康。外在条件也很符合要求。最后的面试，是想问问你有多大决心？”

“我有决心，会听从一切安排。”李芹坚定的说。

“先填这张表。也许下周会通知你来签合同。”女人露出迷人的微笑。

填好表，李芹离开办公室。

路过大厅的巨幅广告画，“美人整形”几个大字再次映入李芹眼帘。

“寻找爱美的你，掀起美丽新革命”

广告语下，一把美容刀正划开海报女郎的脸皮，露出内里更精致的轮廓，旁边写：“费用全免”。

这是李芹的救命符。

上个月，李芹的朋友带给她一张街头传单。

“你该去整容。看，费用全免。”朋友雀跃。

李芹已习惯这样调侃，并不生气。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可还有九十分靠长相。”

李芹回头瞪她。

“整容已是潮流。出社会，找工作，还没出手就已输给别人。千万不要错过机会。”朋友仍旧喋喋不休。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并不是谁都免费，你看，有规则的。”

她还是去了。

参加面试的人很多，好像选丑大会。新开的整形医院，需要成功的首例打响知名度。不收手术费是真，但要无偿为公司作宣传。

过五关斩六将，李芹各项条件都符合要求，尤其一点，绝对服从命令。

签合同，工作人员笑脸相迎：“不可签真名，公司安排好，费用全由一位叫李熙的人承担，你是她替身。”

签谁都没关系。

从公司出来，朋友恭喜她：“你脱颖而出。”

有些讽刺。她为难地笑。但她很快想：这样的生活就要结束了。

手术之前，李芹先被带到偏远山区拍摄了好几天视频。紧接着转回来采血，体查，做什么，说什么，全要听从安排，好像一个提线木偶。

假期早用完，医院提议她干脆辞掉工作。术后恢复需要时间，再一个，整容成功后还要这份苦差干什么？

一切安排妥当，李芹走上手术台，仿佛从容就义。

割双眼皮、开眼角、隆鼻、丰太阳穴、五眼三庭，能动的都动过，脸上没有一处完好。

手术毕，麻醉药退去，还得不到彻底的休息，镜头跟着她，每天被逼着写术后笔记。

李芹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她的价值只是提供新的发现。

消肿恢复至少40天，公司却等不了。

刚过一个月，李芹就被展示出来，像一件等待急售的半成品。但镁光灯下，她浓妆艳抹，已与之前判若两人。

原有的海报被撤下，换上李芹ps过的手术前后对比照。

她不断接受采访，分享心得，自信满满。

“我人生一度跌落谷底，但命运眷顾我，让我遇到美人整形。”李芹对着镜头背剧本，竟感动地要哭。

她甚至当众签下一家模特公司。

美人整形医院从此声名远扬，爱美人士络绎不绝，都想成为李芹第二。

学生毕业季成为整容旺季，潮流所趋，一如当年寒窗苦读，只求金榜题名。

谁还记得李芹？

模特公司不是真的找她。李芹打电话过去问：什么时候正式工作？对方笑答：一张人工改造的脸，注定做不了模特，请另谋高就。

李芹气的挂断电话，把脸贴近镜子，睁睁眼睛，摸摸鼻子，侧脸转过来，再转过去。心花怒放。

旧友新朋，见到她都忍不住惊讶：你竟然这么漂亮！

是的，她已获得新生，不怕扭转不了自己的命运。

工作找了又辞，全都不符合心意。除了一张讨男人喜欢的脸，她别无所长。

如今在某公司做接待，还是经常被人骚扰。经理对她有意，特转她到人事部，天天面对电脑枯坐，虚度光阴。

李芹对隔壁人抱怨：“这怎么能对得起我脸上挨的几十刀？”

夜里她混迹酒吧，和无业青年推杯换盏，少不了受人欺负，她趁着酒劲儿，一个方底酒杯砸在那男人头上。

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这天，一个酒吧认识的女孩微信找她：“今晚带你见识一下。”

“见识什么？”李芹激动又迷惑。

“你来就知道。我发位置给你。”

原来，女孩以陪酒为副业，想拉李芹加入。

李芹不想做。

“你不想做，那你会什么？”女孩苦口婆心：“你舍得这张脸，舍得白白浪费资源？”

不久，李芹开始在酒店工作了。

凭一张美人脸，不少男人为她倾倒。常客中有位30多岁姓雷的，向她表白多次。

有人羡慕她：“运气真好。雷先生帅气又多金。”

李芹也觉得时来运转，稍加思索，决定不再当陪酒女，去做雷先生的女朋友。

第一次约会，吃饭、看电影、牵手逛街。像一对年轻恋人。李芹真漂亮，频频引来路人侧目。雷先生觉得很有面子。

雷先生不知道李芹整过容，李芹也不知道雷先生结过婚。她们见面不多，又都在酒桌上。

这天，雷先生约好李芹，晚上在玉泉酒店吃饭。

李芹打扮靓丽，准时赴约。她从未觉得人生如此美好。

到了酒店，雷先生早等在门口接她。“带你见见我几个朋友。”雷先生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餐桌上三个中年男人，谈笑间目光没离开过李芹，恨不得当场把她生吞活剥。雷先生虚自顾荣心得到满足，只当没看见。

李芹中场离座，去了洗手间。今天鼻子有点不舒服，不通气，像感冒。

她在镜前补妆，睁大眼睛。突然，眼皮掉下来，一只眼几乎整个被遮住。

李芹用手指轻轻撑起眼皮，以为固定住，刚把手松开，眼皮又掉下来。镜子里的李芹，年龄骤增30岁。

她心急如焚，用一只眼皮贴暂时稳住，低头离开洗手间，准备回去。

“李芹。不再坐坐么？呆会儿还要去唱歌。”雷先生同几个人挽留。

“我……突然不舒服。下次……”李芹把头埋的很低。

“哪里不舒服？”雷先生打断她。

李芹只顾挣脱，不小心一张脸整个暴露出来。

雷先生怪叫一声：“你的脸，你……”

李芹落荒而逃。

回到家里，卸掉浓妆，一张脸才如释重负，松垮垮垂下来。大眼睛变成三角眼，鼻子好像也有些歪了。鼻梁里像有火烧，晚上憋的她不能呼吸。

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出门？

李芹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明白自己整容已经过去一年多，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她打电话给美人整形医院。

美人整形越做越大，接听的只有客服，已不见当年面试她的漂亮女人。

客服告诉她：整容后想要保持美丽，最起码的，要定期来打瘦脸针。

“还是免费吗？”

“开什么玩笑。”

“我叫李芹，之前为你们公司作宣传的，能不能查到？”

“抱歉，查无此人。”

李芹想起来。合同上签的不是自己本名。

没过几天，脸上的退化日趋严重，出门要戴口罩和帽子，鼻子几乎失去作用，只能靠嘴呼吸。

绝望之余，李芹自觉受骗，心生一计。

她来到美人整形医院门口，以身说法，劝阻前来整形的爱美人士。

但是，所有人都绕开她，捂着鼻子躲避她。

有人警醒：“看，整容失败多可怕。”

也有人说：“成功的人会改变命运。你看，纪录片的这个李熙。我真羡慕她。人应该勇敢一点，尤其是今天……”

在医院最醒目的位置，巨大的荧屏上还在循环播放着一位来自偏僻山村的女孩勇敢追逐潮流，最终改变自己悲惨命运的励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