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紫的朋友圈里有私营企业小老板、外资公司的销售、事业单位的职员,都是些衣食无忧的人物。他们聚会往往就是喝茶、逛街或者参观某个人新装修好的房子。他们评价房子里的家具,最高级别的赞赏就是“贵气”。
我们准备一年后结婚,雪紫为我们未来的家搜集素材,逐一把认为“贵气”的东西写在一个本子上。有两米长的桌子、大型皮沙发、胡桃木的酒柜还有大型水族缸和数不清的她认为有品味的东西。
我只有单位分的号称将近一百平使用面积还不到七十平的一套小房子,明知道这些东西根本塞不下,遇到了她喜欢的还是赶紧让她记下来,哄她开心。她开心起来普天之下没有阴影,发起火来也雷霆万钧,我买给她道歉的鲜花不知道扯碎了多少。
雪紫常说她的朋友里最怪的就是韩菲。我一直不能理解雪紫跟她那些朋友的关系,说不好吧又常常通消息,说好吧又总是暗地里较着劲比来比去。我从她说韩菲的口吻里能听出韩菲不仅是这群朋友里的一个,还是她的劲敌。于是开玩笑说:“我们雪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连韩非子都是朋友。”
下一次聚会是雪紫一个朋友的婚宴。那个订婚宴或许是个错误。
新娘前一天发现新郎跟另一个女人纠缠不清,大哭大闹之后坚决要求结婚,新郎也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敷衍竟然同意了。雪紫从进了门就表情凝重,别的朋友的说笑也不很自然。新郎若无其事地招呼大家喝茶,新娘刚去补了妆回来,眼皮微肿,身后跟着个中等个子的女孩子,步态从容,一脸谦和的笑。“那是韩菲。”雪紫嘴里说着手上忙忙整顿衣服裙子。
好容易把这场婚宴熬过去,出门来大家都说要走走放松一下。雪紫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评论不休,都说不该这时候结婚,结了婚的这时候都该离呢!我和其中一个女生的男朋友走在后面,那个男朋友一直在忙着不知跟什么人聊天。我也觉准新娘的决定有点不理智,可是很佩服她的执着。现代人谁离开谁都能活,她的不放手也很难得。
“我其实挺羡慕她,她那么做肯定认为值得那么做。”韩菲一句话立刻惹来几个女伴的轰炸,有直接说准新娘傻的,也有说韩菲书呆子的。雪紫更是口口声声说准新娘不理智。路过一个商场,雪紫她们要去逛,韩菲不去,她们又笑她逛商场一边走一边打哈欠,说让我和另一个男生去送。那个男生答应着,等雪紫她们刚一转身,就说有事,伸手叫个车就走了。
韩菲和我顺路,两个人边走边聊。我跟跟雪紫聊天,常常没说两句就被她岔到她想说的话题上,她对不感兴趣的话题“零容忍”。韩菲不止能听,她还懂。有时候我听她说是呀我也这样,甚至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在用人际交往的技巧,故意顺着我的意思。后来留意听她说话,发现她逻辑能力非常强。我很惊讶,女性的思维在我的印象里都像雪紫,基本上是千头万绪,没法理清,也不用理清,因为她转眼就变,还不用过渡。那天直到入睡我都沉浸在畅快交流的兴奋里,几乎忘记韩菲是个女孩子。
再见面就无论如何没法忽略韩菲是女孩这个事实。
我坐在商场边广场边替雪紫等韩菲,韩菲还有几分钟到,雪紫等不及到旁边店里看衣服去了。广场上人来人往,远远韩菲走过来,她穿着堪称朴素,不知为什么在人群里那么特别。她的脸上有一种神气,好像她不是生在人群里,而只是从云端落下来到这里逛逛。我有强烈地将她据为己有的冲动,这冲动来得如此猛烈,让我不敢直视她的脸。匆匆指给她雪紫的方位,我赶紧逃跑了。
从此我如同失足落海,每天载浮载沉,自己都知道自己不正常。跟雪紫在一起两年不如见韩菲两面?我狠狠地责备自己竟然如此“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我不能放任自己荒唐地跟着感觉走,强迫自己回到正常的理智中。
我越害怕见韩菲。怕到在梦里见到她都拼命地躲,正慌不择路地逃着被雪紫推醒了。“你说梦话了。”她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我再听到你说梦话就给你记下来。梦见什么吓成那样?”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我梦见鬼了。”
我仔细地分析自己,首先我有女朋友,不是因为饥渴;也没有对于韩菲具体的渴望,每次想到她都只见模糊地一团,而不是形体音容笑貌;那么是什么让我如此地中邪般地意乱情迷?想了好几天,我终于可以确定,我所向往的是她的灵魂,那个卓然出尘的灵魂,高据于现实生活之上,可以与之并肩面对末日。我真的有可能遇到这样的灵魂吗?
为了证明是想象让我产生错觉才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我巧妙地引导雪紫说韩菲的事。如果雪紫能说出任何一点韩菲跟我想象的不一样的地方,我就能提着自己的领子把自己从苦海里救出来。偏偏一点都没有,雪紫口中的韩菲的每一点怪癖都是我所能理解的,都是我欣赏的。我惊讶地发现作为韩菲多年的好友,雪紫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她说韩菲一定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对物质的满不在乎,没有人能毫无欲望。“她那么理想主义,将来一定孤独终老。”
雪紫那个匆忙结婚的朋友怀孕,要回男方老家去待产,我和雪紫去机场送行,遇到了韩菲。我很意外,因为雪紫说她一直在外地出差,也许是大厅里灯光颜色的问题,她看来有点憔悴。“你瘦了,亲爱的。”雪紫惊叫。“工作压力大。”雪紫没顾得上听她的答话,忙着去跟朋友嘀嘀咕咕说悄悄话。她刚听说了很多婆媳缠斗的故事,抓紧时间向朋友传授技巧。
我转向正欣赏绿植的韩菲。“你还好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没事。”她眼神里有一丝疑问闪过,让我确定刚才的问题没有问错。“我有事要跟你说。”这是我在心里对她说了多少遍的开场白,像个肥皂泡般轻盈地冒了出来。她说:“别,你没资格说,我没资格听。”“我是想说——”我看到雪紫挽着朋友的胳膊正往这边走急忙说。“我知道。”她说完就迎着她们走过去。
这可能是我一生仅有的灵魂间的对话,没有内容,却直击内心。
此后我们都开始各自的脚踏实地的生活。我跟雪紫结婚、生了儿子,每天为生计奔波。韩菲也结了婚,对象是个唠叨不已的男人,能为一点钱跟韩菲翻脸。这都是雪紫说的,她难得理智一次,说韩菲这种人根本逃不掉泥足深陷的命运。
“那样的生活,还是每天乐滋滋的,没心没肺。”
我喜欢说这话的雪紫。满是烟火气。
韩菲也在享受烟火气。我们的灵魂始终彼此守望。
不,是我们这一类人的灵魂始终彼此守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