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鬼

CHAPUTER 2 罗刹鬼

七岁的时候，许诺杀了她的母亲。

许诺的母亲是三水巷里的暗娼。自从记事起，她就看到形形色色的男人，从母亲的闺房里进进出出，男人们的脸上大都带着餍足的神情，有的心情好了，还会给门外蹲着玩的许诺一点糖果。哄她叫爸爸，许诺就甜甜的叫人爸爸。她并不在乎这个人是谁，只要有糖就可以。许诺从小就嗜甜如命。糖分带来的愉悦感，让她特别放松。偶尔也会有男人，骂骂咧咧的出来，然后一脚踹开门口的许诺。她也不哭，爬起来就默默的蹲一边，哭没有用，哭了许诺还要被母亲打。所以她不哭。

许诺的母亲，曾经很美丽。皮肤少见的白皙，看起来温顺，可亲。一双眼总是带着笑，她也曾经在富人区工作，做保姆。有个未婚夫，是司机，两个人憧憬着以后的日子。勤勤恳恳，努力工作。男人每天都会在桥东等她，然后一起回家。

然而有一天，他没有等到她。

再见面她已经是一个暗娼了，抱着个婴儿坐在门口喂奶。襁褓里的孩子有双绿色的眼睛，安安静静躺着不哭不闹。男人的拳头紧了又松。看她在门口迎来笑往，眉眼都是纵欲后的惺忪。

男人走了，他不知道能做什么。许诺的母亲哭了，最后一次。

那是母亲年轻时候的故事。而现在，她需要考虑的是生存问题。贫民区是最可怕的修罗场，生而为人就是原罪。她年轻时候只知道挥霍，心想大不了一死。从不为将来做打算，年老却开始想尽办法苟活。姘头换了一个又一个，开始还奢望能有所依靠，后来渐渐明白，什么都靠不住。然后她的眼睛，就慢慢的落在了许诺身上。

娼妓的女儿还是娼妓。而许诺那双绿色的眼睛，着实能落个好价钱。富人区多得是喜欢收藏小女孩的人，特别是她的眼睛，十分招人。卖了她，后半生多少有些依靠。中间人来了两次后，许诺已经看出来不对劲了。她小，可三水巷活下来的孩子都不蠢。在中间人第三次来的时候，许诺悄悄的溜到了巷尾的董乔家。

董乔是屠夫的儿子。曾经。

屠夫在一次械斗中被一个混混乱刀捅死。抬回来的时候，血流干了。董乔一手操办了丧事，然后在头七的晚上，提着父亲的杀猪刀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混混的头。为父祭奠。董乔自此一战成名。那年他十四岁。可三水巷的人，没人敢惹他。

乱世里，谁强谁就是老大，不论资历，论实力。

许诺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隐约感觉到，董乔会帮她。

其实他们认识的并不久。

董乔杀人的那个晚上，许诺又一次被母亲推出门。她一个人无聊，蹲在地上玩泥巴，捏小人，董乔路过的时候，她喊了一句：“喂。杀人犯。”

董乔转过身，看到地上的小萝卜头，第一次杀人，他的手还有点颤抖。许诺的眼睛，在黑夜里更美了，一双翠眼，就看着他。无知无畏。

许诺问他：“你有糖么。”

董乔摸摸口袋，结果还真的有一块小小的方糖。糖已经腻了，变得黏糊糊。董乔有些纠结要不要把糖给她，许诺已经站起来，从他手里把糖抠出来，自顾自塞嘴里。甜丝丝的味道让她幸福的眯起眼，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口腔几乎都发苦了。

许诺站在董乔身边，七岁的她还太小，仰头对他笑的时候，眉眼弯弯。董乔有些恍惚，他伸出手，摸了摸许诺的小小的脸。许诺歪歪头，叫他：“爸爸。”

董乔笑笑：“你还真是有糖吃就喊爸爸呀。”许诺脸上是董乔手上的血。然而很奇怪，董乔微微颤抖的手，抚上许诺的脸后，居然慢慢的平静下来。这是为什么呢？

少年甩甩头，提着包裹，踏着月色走了。

三天后许诺就找上他了。

‘

许诺进门后，董乔正在院子里磨刀。老董死了后，董乔子承父业，也干起来杀猪的行当。他抬头看着许诺，斯文秀气的脸上还有点错愕。许诺径直走到他面前，跟他说：“我妈要卖了我，怎么办。”

卖了。十四岁的董乔看着尚且懵懂的许诺，他当然知道卖了是怎么一回事，像他这样白净的男孩子，小时候也有各式各样的人跟老董要买，回回都被老董踹走了。所谓的买家，都是一些以幼童取乐的变态。他们把这些贫民区的小孩子们买回去，洗干净，做了健康检查，就好吃好喝的养着。跟养着的宠物一样，这些宠物穿着漂亮的衣服，在各种权势身下雌伏。然而一旦他们病了，或者长大一点了，就会被无情的丢弃，任其自生自灭。有的，伤痕累累丢出来就死了，还有的没死，就会慢慢的变成中间人，为曾经的主家，物色各种好看的小孩，抽取佣金。

然而这跟他没关系。

董乔一向冷静自持，穷人都是各扫门前雪，亲友尚且不管不顾，又何况是陌生人。董乔并不会因为那天晚上跟许诺的一点交集，就愿意对她伸出援手。说到底，他也过得辛苦，实在经不起波折。

他没理她，收拾东西进门去。许诺一声不吭的跟着他，也进了门。

他回头看着那个孩子，小丫头笑眯眯的仰头望着他说；“你不帮我也行，把那把杀猪刀借给我行不？就那把你杀过人的刀。”

“不行。出去，我不想惹麻烦。”少年无情的拒绝她。大概他也知道许诺要做什么。然而她真的太小了，真的不行，哪怕那两个人熟睡了也不行。

可是许诺不肯走，直愣愣的站在客厅里，盯着他。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良久，董乔叹气。他走过来，蹲下身，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小丫头的额头，说：“我帮你，但是从此以后，你属于我。”

许诺用力点头，说：“好。”

风黑夜深杀人时。

整个小巷都安静下来，连最叫春的猫都没有，死一样的安静。中间人留在许诺家过夜。终于谈妥了双方都满意的价钱，许诺的母亲为表感谢，自然就以身相许了。后半夜两个人都在酣睡的时候，许诺带着董乔，偷偷的溜回家。

脖颈侧面就是大动脉，一手指的深度就能让人丧命。杀人可能比杀猪更简单。许诺站在母亲的床头，低头看着她的脸，疲惫，苍老，刻薄。这张脸对对许诺几乎没有笑过。小小的许诺，拿着刀，低头看着母亲，眼里充满了憎恨，以及悲悯。

董乔下手很快，他拿着一块毛巾捂住中间人的嘴巴，然后快速的刮了一刀。杀猪刀又快又利。旁边的人还没挣扎几下，就彻底没有声响了。温热的血渗透了床铺，滴滴答答的流淌在地上。

而许诺手持尖刀，迟迟没有下手。

母亲苍老的脸还有厚厚的脂粉，鼾声如雷。这个女人似乎丢掉了一切曾经的美好。她睡的那样死，连身边死了人都不知道。董乔在身边默默擦干刀。看着许诺，见她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就打算自己上。可是许诺挡住了他。她学着董乔，用毛巾捂住了这个女人的脸，然后狠狠一拉。

血喷出来，溅了许诺一脸。她松开捂住毛巾的手。却看到母亲已经睁开了眼。

母亲在笑。那一瞬间，她好美。笑容里是久违的解脱跟温暖。她断断续续的说，离开这里。走。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董乔带着许诺进门的时候她就知道，董乔杀死中间人她也知道。许诺拿着刀，站在床头凝望她她也知道。她突然觉得，死在谁手里，不如死在自己的女儿手里。苟活已经很痛苦，就让许诺来终结吧。

不愧是，他的女儿。许真真想。

要是没碰到他...要是没…..

这些话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死亡将这个女人拽入了永恒的黑暗。也给她永远的解脱与安息。

许诺一把火烧了这个房子。连同中间人跟自己的母亲。三水巷是不能待着了。一夜之间，她无家可归。火势越来越大，巷子里的住户慢慢的都被吵醒，然后尖叫惊呼，手忙脚乱的开始灭火。火势越来越大， 不仅将许诺家烧成灰烬，也连累了几个邻居。人们只能自认倒霉。因为许诺早就跟着董乔，离开了三水巷。

从此河西多了个夜罗刹。专做杀人的买卖。只要你的钱到位，他就绝对能帮你干掉你想干掉的任何人。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只传闻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而许诺拉着董乔的手，转过头的时候，一双绿眼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