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风水师

循着外婆的记忆与指向，我们朝着太阳升起的东方，偏南，转过了一个山头又一山头，跨过了一条河流又一条河流，路过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森林老奶奶送我们的干粮已消灭干净了，我们还顺手摘了些路边树上红红紫紫的野桑椹充饥。外婆说：“跨过前面最高的山头，就该快到我们的老山村了。”

这个路远山高的深山老村，有着与世隔绝的原始风貌，狭窄的深沟夹渠最低处是水田，半山腰上，星罗棋布地点缀着一些简陋的土墙瓦房，东一块西一块的零星地块，种着各式的庄稼。刚翻到山沟垭口，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唢呐。渐走渐近，可以看见扯着各色布幔的长长队伍，从村东蜿蜒到村西山头，一路撒着黄色的草纸。天气倒不是想象中那种特殊日子该有的阴阴沉沉，有锣鼓似乎想一阵就来一阵的哐哧哐哧响，唢呐有一搭没一搭呜呜拉拉地吹，不是那种呜呜咽咽的哀鸣，听上去倒是乎有一种特别的喜庆味儿。外婆说是谁家在办白喜事。原来，村人把人老了逝去也叫喜事，白喜事。结婚就叫红喜事。

这个村子的大人小孩就看稀奇似的尾随左右。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乡村土孩们，我想此刻跟我一样心里有些许害怕，但好奇还是占了上风，也跟到了乱坟岗子看热闹。仗着人多胆大，我也占据了一个不远的高地，目不转睛地瞅着这队伍的各色人等。有几个女人应景似的伊伊呀呀哀诉，外婆说乡村闺女出阁时哭嫁也要找人哭，妈妈说这有一种特殊的传承远古图腾文化记忆的历史味道。

此刻，大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古老村俗有条不紊的进程。就见逝者的后人，端着灵位站在队伍前。仙风道骨的风水先生端着一个神秘莫测的罗盘，正襟危坐一阵，眼睛眯着一条缝，打量东山头某处上风上水，然后慎重其事略微一点头，旁边一中年男子，应该是他的徒弟了，马上心领神会，遂脚勤手快作上记号并言之凿凿，师父所选绝对一等一的绝佳风水宝地。主家感激涕零。师父再对其徒颔首示意，其徒立即耳提面命收好罗盘，为其师递上招魂幡。风水老先生一把五谷抛洒开去，前后左右上下一本正经摇着他的招魂幡，口中似有板有眼又似含混不清念念有辞道“东边西边南边北边水边山边……招魂……”，白色经幡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飘飞起伏，烧过的黑色纸屑也趁火打劫在空中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打着旋儿舞，似亡者的魂，悠悠的飘……

外婆说他见过这风水大师，灵验地很呢，也远近闻名地很呢。这“神算子”就住在我们老村背后村北依山傍水坐北朝南一座老宅里，是专给人看阴宅的风水大师。

这种懂风水替人看阴宅阳宅的神秘人物，上通天下通地，算得洞察天机的半个神仙，乡人们又称之为“阴阳大师”“地理先生”。他十里八村远近闻名，江湖传说他对请他的主家很是摆谱，就算主家三顾茅庐付他重金，他都爱理不理。必要主家毕恭毕敬亲自背他上车下地。这也难怪据说他神机妙算，神通广大的很是了得。

而他已仙去的师傅更是传说中神乎其神的道中高手。有次他师傅替人相中风水墓地，开始动土挖穴，还未出师门的徒弟他问风水先生：“掘地多深?”风水先生捻着白胡子深不可测打着禅语：“此乃天机，不可泄露，挖到鲤鱼上树。”毋庸置疑，鱼儿生活在水，鲤鱼咋个会上树呢?众人疑惑，一心瞧着帮忙挖穴的人拼命掘地三尺，没谁看到后面才来的阿毛，将河渠里捉的一串鲤鱼，挂在不远一棵树干上，凑近看热闹来了。

挖穴人问：“还要挖吗?”

“太浅了，恐怕日后遭不住水冲，可以再挖深点吗?”主家道。

风水先生还是作高深莫测状：“天机不可泄露，只能挖到人戴铁帽。”众人左看右看，心犯嘀咕：只有草帽布帽线帽，谁有病戴铁帽！有一好事者打趣：是不是绿帽，这也看不到哇。

众人是没看到也没看明白，在他们继续看热闹的当儿，村北阿三头顶铁锅打人群外围不知不觉走过、去村南李四家还锅了。

就一直观看挖穴者继续挖。也没谁看到，风水先生在一旁神色忧虑，直直摇头，然后喟然长叹，主家颓然坐地了——

众人只见眼前蓦然一亮：一群白色仙鹤从穴底争先恐后腾空飞起，顺村子东南方，悠悠飞走……

还传有位在外有头有脸的一达官显贵人物，欲将魂归异地的老父送归故土。也兴师动众请了他的师傅全程随同，并千叮万嘱风水大师，一定要给其看一旺子孙宜后人的风水宝地。行至半途，风水大师眼神深遂，面色凝重，意味深长说：“你可愿奉养我后半生?”达官一点即通，也知风水大师无妻无家亦无儿无女，他慷慨表示一定对风水大师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奉若上宾。口说无凭，还立字为据。风水大师如释重负。行至江边，命众人放下其父灵木。好生奇怪的是，青天白日里，无缘无故铺天盖地一阵黑风黑雨，狂风掀巨浪，不见天日。等众人如梦惊醒过来，江面已复归风平浪静，达官之父灵木已无影无踪。达官明白过来：这就是传说中千载难逢的“天葬”。主家感激涕零地紧握着风水大师的双手，风水大师空洞的眼木然望着远方。是的，他瞎了，因为他大大泄露了天机！

据说风水大师们给人家看风水决不能分毫不差的。看得太准就是泄露天机要受惩罚的，轻则不宜自己子孙昌盛和自身健康，重则绝子孙无后人。所以他们私下是要故意出一点点偏差的。这一真真假假的偏差如果大了，此风水大师就慢慢失了饭碗。偏差小的就差不多算是泄了天机。

这位被众人趋之若鹜的徒弟风水大师，当初本来倒是有一子的。传说这位公子对其父有口皆碑的神奇传闻深不以为然，像很多绝不对神顶礼膜拜的年轻人一样，以为其父在装神弄鬼糊弄人，决意要亲自弄个明白。其父常在午夜去一乱坟岗小山丘坐罗盘“练砂”。据传那夜已招来了男女大小众鬼对峙，悄悄尾随他不远的小子在树丛下像其父小丘扔了一把沙，并自学鬼吼鬼叫。其父不知是其子，以为是生人捣乱作怪，致他迟迟退不了众鬼，他遂作法术，用一石子击中罗盘正中央，众鬼迅即消去。罗盘碎成两半，一声惨叫，风水大师心一沉，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