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年 春
烟花三月,莺歌燕舞,草长莺飞。
绵绵古道上,三个少年肆无忌惮的嬉笑着,打闹着。
“顾南哥哥,我渴啦。”朔雪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前方的顾南。
虽然他们三个同龄,但是朔雪一直都喜欢叫他顾南哥哥,因为顾南就是他们三个中的孩子王:她和言厚不敢做的事他敢做,她和言厚受人欺负了,他去帮他们找回公道,甚至是他们冷了、渴了也是顾南帮他们解决。
顾南小跑过来,伸出手摸了摸朔雪的头,温柔无比的说:“雪儿,我这就去给你找水喝,好吗?”
朔雪很乖的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位无所不能的哥哥,眼神里都流露出幸福。
她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言厚正脸色微红,呆呆的注视着她。
这时,顾南转过头,依然是用那种大哥哥般的语气对言厚说:“言厚,你们俩就在这儿等我吧,记得照顾好雪儿啊。”
言厚慌忙的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的回了一个:嗯。
说完顾南与雪儿相视一笑后,就向北方的小河走去。
顾南走后许久,言厚才开口说话:“雪儿,我们去那棵老槐树下等顾南吧。”
雪儿还是点点头。
于是他们便到了那颗老槐树下,可是如此天真烂漫的朔雪怎么可能坐的住,一坐下她便拉着言厚说话。
“村里人都说‘女子早嫁是德,女大不嫁便是祸’……我希望我一长大就嫁给顾南哥哥,哈哈……。”说完她幻梦一般的傻笑着。
而言厚却笑不出来,确不得不用一种苦涩的笑容表示祝福。
就这样,雪儿不停地说,言厚也不停地笑……
时间过去了很久,却都不见顾南回来。
朔雪开始焦急起来,不再说话,起身四处张望。
终于,顾南出现了……
雪儿高兴的迎上去,却发现顾南满身尘土,拼命的冲她摇手,歇斯底里的嘶吼:
“雪儿,快跑!快……”
瞬间,言厚就拉着一阵迷糊的朔雪向位于南面的村子跑去。
慌乱中,朔雪气急败坏的挣脱言厚的手,转过头,看着北方。
只看到已经扭头向北的顾南在拼命的奔跑着,以及一群从西边追来,正掉头追赶北去的顾南的强盗。
那些人虎背熊腰,满脸胡子,手里面拿着摄人心魂的大刀……
朔雪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切,一瞬间,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迅速侵占着她的脸颊……
二
五年 夏
“女人一生真的必须要嫁一个人么?”
朔雪红着眼站在田埂上,看着灰黄天空下的那棵大槐树。
言厚也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同一个方向,自那次顾南交代他要照顾好雪儿以后,他就没有离开她半步。
朔雪每天都会来这田埂看那棵老槐树,从未间断……
时光匆匆流失,老槐树还是如当年一般,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唯一不见了的是树下再也没有当年嬉闹的少年。
“女大不嫁真的是祸害么?是否我必须离开这个家,才不会成为‘灾星’……”朔雪绝望的看着憨厚老实的言厚,哽咽道:“那我去死,或许就完美了吧。”
言厚还记得朔雪上一次说这句俗语的时候还是把它当做一句特殊的幸福愿景,而如今的它给朔雪带来的确是被黑暗吞噬的绝望!
更为嘲讽的是:这一句与言厚无关的话竟然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刺伤他的心……
言厚惊慌的说:“不,不可能的!你一定还有更好的选择的。”
“可是,我真的不想嫁人,我……”朔雪欲哭无泪,身子一软就摊坐在地上。
言厚急切的以一个箭步冲过去想要将她扶起,手刚欲伸出,却被雪儿的话给拦住了。
“言厚哥,你也不要总跟着我了,找个好姑娘娶了吧。”说着,朔雪便再次哽咽,“我也不想再连累你了,那些流言蜚语我实在是抵不住了……”
“那我们何不迎合一下那些小人,你嫁给我便是,让他们再无话可说。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你嫁与我,只有夫妻之名,绝无夫妻之实!你等他……我陪你!”
这么多年来,什么事儿都是为雪儿着想,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心意?
三
八年 秋
王征战四方,终于平定了天下,班师回北都时行至一颗大槐树下。
下马,驻足凝望,感叹:“槐生于此,不长于北啊!”
“大王为何对这棵老槐树发出如此感慨啊,莫不是这棵树让大王想起了什么故人?”
“还是将军懂我啊!此处的一切可都是故人啊!”大王一笑,却笑得满眼沧桑,又叹道:“一别故人八年,不知故人安好。”
“既然如此,不如大王在此树下与这南槐聊聊天,好让臣去为大王去寻找故人?”
“如此甚好。”
暮色将至,鸟兽们都躲进了巢穴,秋收的农夫也唱着山歌行走在回家的途中。
此刻,将军也回到了这棵老槐树下。
“故人安在?”王急欲站起,却被将军扶住。
“在!但臣得知,其已成家。天色已晚便未敢打扰,等王一同前去为好。”
王听得此话,先是一笑,而后又目光呆滞,愣住不语。
半晌,道:“既已美满,便不必再打扰了,整顿军队,回北都吧。”
四
十五年 冬
北方的平地上,几棵小树都披上了银装,在朔风中摇曳,一如美人浪漫的嫁妆。
王独自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自己多年征战得来的疆土,却一阵空虚:朔雪虽美,难免在春天消融……
回想十五年前的那天,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可是,也就是那天——一个来自地狱的春天,让自己改变了命运。
那天,他亲手设计杀死了一群满手带血的恶人,却不知从那时起自己手上沾染上的鲜血就永远不可能洗净。
这么多年来,那天晚上,战场上在他手中死去的人,他都记得清楚。
那些人临死前绝望的脸,一个个的在他眼前闪现……
或许是自己天生残忍,需要用一滴滴的鲜血浇铸王冠;或许是自己嗜杀成性,不肯忘记自己威武斩杀的镜头:亦或许是自己天生魔头,幻梦以杀戮拯救苍生……
不!我本不该如此……
若不是他们危及故土,我怎会痛下杀手;若不是他们紧紧相逼,我怎会自成匪徒;若不是他们贪赃枉法,我怎会戎马一生;若不是……若不是她……我怎会孤独至此……
天可知?我不为什么天下,我不要什么功名,我只求与她青丝变白发,含笑赴来生。
可是十几年来,谁知我虽有万千佳丽,却未曾看过一眼;
谁知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她,却不知她在谁的怀里偷欢;
谁知我被迫离乡终于功成名就,却不敢看她一眼,只为不打扰她的幸福……
既然上天不随我愿,我又何必管他的苍生,任由他们毁灭吧!万物苍生,于我何干?
五
十六年 春
去年冬,大雪,百姓仓枯粮尽,刨食树根为生。
本是天灾难防,岂料人祸又起。各地鼠官竟借此机会抢收民粮,然后高价卖出,弄得各地民不聊生。
雪一融,朔雪就来到这田埂看那棵槐树,喃喃自语:“我们算是熬过了寒冬,可是,他呢?他现在是否还安好……”
言厚明白,“他”指的还是顾南,这么多年来,雪儿都不曾放下他……
言厚在心中自嘲:他一走十几年都未曾有过消息,估计早已是忘了她吧,而她却每天都在担忧着他的一切;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地照顾着她,关心着她的一切,她却一点都不明白……
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算什么?
“君王不事百姓,不治污吏,何处都难以生存啊!”
听到他的哀叹,朔雪眼睛一红,话语有绝望,也有不甘:“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么?顾南哥哥他该怎么办……没见到他,我又怎能放得下……”
言厚不语,但雪儿的话却留了在心中。
他注视着远方的天空,心想:反正此生也不过这短短一瞬……与其这样每日都过着这种接近幸福却痛苦万分的生活,还不如去拼一拼命……
死又何妨?不死,就当是为她完成心愿吧!
毕竟,谁也说不定,这乌云退尽后,会不会是比往日更美丽的晴空……
六
十六年 夏
“报!大王!南方来报,南方各地百姓接连造反……”
王坐在明晃晃的大殿上,拿起一只金樽,品了一口其中苦涩的酒,饶有兴趣的微笑。
台下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忽而听到王大笑三声,道:“取我战袍,朕要亲自平反!”
“大王,军中已没有足够出征的军粮了……”将军斗胆禀报。
“不够,找百姓借便是。”
第二日一早,千万王师便向南而去。
七
十六年 秋
本该是一个秋收的季节,树上的果子却被打得稀烂……
槐树下,白色战袍已经污浊不堪的王被起义军围着瘫坐在树下。
这时起义军的首领骑马而来。
他从士兵群中打开一条道路,向被擒的王走去。
“狗贼,还不……”他说到一半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他,他不就是雪儿一直在苦苦等待的顾南哥么?
可是,顾南?他……他怎么会成为暴虐无道的君主?他……成了君主为何不来找她!
果然,这个负心人还是把她忘了!
疲惫不堪的王闻声也抬起头,看到眼前已成为首领的言厚,心中一阵喜悦,而后一惊:“言厚?”
看到坐在地上的顾南,言厚心中多年来的抑郁化作一股怒气,直奔顾南而去……
他一手抓住顾南的胸口,另一只手紧握重拳,一拳的向这个负心之人砸去……
“你可知道我为何打你?因为你对不起我!对不起雪儿!对不起天下的一切……”
“你这负心之人!你可知道她一直在等你……”
“你可知道!雪儿她每天都会去前面的那个田埂看这棵老槐树,总盼望哪天,看到的是你的身影……而你呢!你在宫殿中觥筹交错、左拥右抱的时候想过她吗!”
“你知不知道道她是为了你的安危才让我造反的!你知不知道她为你等了一生,可是十六年来你却未来看她一眼啊……”
“啊哈哈……啊!”说罢这一切,言厚一阵狂笑,也疲惫的瘫坐在顾南身旁……
而此时的顾南,脸上、身上早已是布满鲜红的血液……
但是听到言厚大吼出的这些话,他心中一阵满足……身上的疼痛似乎是一阵虚无……
只是感叹,奈何这造物弄人啊……
为何?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何自己就是不敢去见她一面?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去问了……
现在,他只想安静的睡去……
八
“我终于等到你了……”
雪儿满眼泪花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顾南,用白净纤细的手指为他捋起搭在脸上的头发,温柔的说:“顾南哥哥,你有一统天下之能,你可以让我追寻你一生一世……你真是一个厉害的人啊!”
“可是顾南哥哥,你也是一个愚昧的人啊!你怎么能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用战争就能平定的,首要得到的是人心啊!”
雪儿又用手擦去他嘴角的血迹,终于忍不住留下眼泪……
“你头也不回的离我而去,我都不曾恨过你,因为我明白,你是为了我、言厚哥甚至是整个村子的安危……”
“可是……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忧着你的安危,我无时无刻不在等你归来……我又怎么想得到……我等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我那么爱你……我确不知道你是如此的自私、无情……
“这么多年来……你真的……没有想起过我吗?你若是想我……为何不来看看我?”
“我想……你是把我忘了吧……”她抿抿嘴,微微一笑:“这一次,让我随你去吧!”
九
六十五年 冬
白发苍苍的言厚一人独坐在金楼,看着大地上白色的雪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大地为了白雪等了几个季节,却被大雪染白了发梢,失去了自我……
春天一到,大雪消融,大地都不知道,这雪是否真的来过。
他又何尝不是?
他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他那么爱一个人,爱到最后,那个人却对她的爱一无所知……
他想知道:自己真的爱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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