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里有句家喻户晓的俗话:“武威有个钟鼓楼,半截子戳在云里头”。但这钟鼓楼的北面大殿二楼上还有一个藏经阁,却几乎没有人知道。
今天要说的,就是这钟鼓楼上藏经阁里的故事。
钟鼓楼其实是民间的叫法,它真正的名字叫做大云寺,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前凉国所造。寺里有一座高楼,楼上有一口重约五吨的铜钟,每日清晨,寺内修行的师傅敲响这口大钟,整个凉州城就在这钟声中醒来,凉州城中有八景,排在第一位的就是这每日唤醒凉州城的“大云晓钟”,所以凉州人习惯上又把大云寺称之为“钟鼓楼”。
大云寺虽然名为寺,实际上却是比丘尼修行的地方,对佛教不甚了解的看官可能会问,这比丘尼是什么呢?其实就是平日里我们常说的“尼姑”,不是我非要在此故弄玄虚,只是比丘尼是敬称,在此说明一下,以示对出家人的尊敬。
这大云寺的现任主持是一位法号慧云的师傅,她小时候被遗弃在大云寺门口,早上寺里的师傅开门时发现一个包袱里裹着一个小孩,不哭也不闹,师傅把她抱起来,她就朝着师傅笑,前任主持便把她收养了下来,排在慧字辈,又觉得她跟这大云寺有缘,便赐了法号“慧云”,后来等她慢慢长大了些,才发现原来她天生不能说话,主持却总让她诵读经文,别人诵读时都是口中朗朗有声,慧云却只能发出沉闷的嗯嗯声,然而她也不为此难过,每日诵读时反而面有喜色。后来主持让她一边读一边抄,慧云先从《心经》和《金刚经》读起,后来又读到《华严经》和《楞严经》,每天夜里主持会写字跟她交流一些对经文的理解,到她抄读经文的第十一年,主持将藏经阁的梯子放了下来,准许她上藏经阁抄读。
佛教高僧鸠摩罗什曾被困在凉州17年,期间留下很多手抄本的佛经,这些佛经后来大多散落民间,还有一小部分被收藏在凉州城内的各个寺庙之中,大云寺中便有一本鸠摩罗什亲手抄注的《阿弥陀经》,这本《阿弥陀经》和西夏圣文皇帝亲手抄写的《妙法莲花经》都放在大云寺二楼的藏经阁里,平日里藏经阁是锁着的,只有把梯子放下来,才能上藏经阁看到这两本经文。当然,藏经阁中还有其他一些珍本和孤本,几乎都是不世之珍宝。大云寺几百年来,只有接任主持的人才有资格入藏经阁读经。其他几个和主持同辈的师傅都有些担心,慧云不会讲话,未来将主持之位交与她,不知是否能够胜任?主持只是笑而不语。忽一日,慧云还在藏经阁中诵读,突然微风徐来,空气仿佛包裹着光在大殿的二楼上徘徊,四下的树叶被风吹动声,鸟儿和虫儿的叫声,路上走卒商贩的吆喝声,楼上慧云诵经时的嗯嗯声,融合在一起,只仿佛千百种乐器在合奏,竟没有一丝不和谐。大殿里的众人被这声音所打动,齐刷刷的停下来,向二楼上望去。
主持微微点头,口中念到:“微风吹动诸宝行树。及宝罗网。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种乐。同时俱作。闻是音者……”主持还没念完,只见慧云从藏经阁走了下来,拜倒在地,口中说到:“师傅,我能说出话了”,待慧云抬头看师傅时,师傅已然坐化了。此后,便由慧云接任了大云寺的主持。
image一日,有一自称是青海玛沁拉加寺来的密宗女喇嘛到访大云寺,她头戴黄色喇嘛帽,身披藏红色的喇嘛袍,左手腕处缠着一串象牙嵌秘银大串佛珠格外亮眼,但更让人感到夺目的,是她露在袍子以外的脸和手臂,她的脸可算是美到了极致,既带着异域女子的风情万种,偏偏又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清丽,她手臂上的肌肤雪白,一点也不像是长期生活在高原上的人,恐怕整个凉州城也找不到像她这样美貌而又白净的女子。
她到寺里拜访主持慧云之后,请求在寺里挂单几月,称想和寺中几个师傅研习佛法。慧云念在彼此都是佛门中人,她又是远道而来,自然应允,这位女喇嘛便自此挂单在寺中,晨课与几位师傅一起讨论佛法,午间之后便外出拜访城内其他寺庙的师傅,不觉就已两月有余,不但寺中上上下下所有的师傅都对她赞誉有加,就连其他庙里的师傅,也对她赞不绝口。唯独慧云仍旧对她像来时一样,不冷不热,无有不同。
这天是农历八月十五,城外就是大漠的凉州,今夜的月色显得格外明亮。大约到了二更天,一位师傅起来小解,猛然发现有一黑衣人正趴在女喇嘛休息的禅房窗户上向内探视,这师傅大吃一惊,料定是个贪图女喇嘛美色的采花贼,高声呼喊起来:“有贼,抓贼啊”,众师傅平日里都是和衣而眠,听见呼喊都一齐跑了出来,那黑衣人也是吃了一惊,想往外跑时,正好我带着两个衙役巡逻刚好走到大云寺外。那黑衣人见无路可退,竟爬到了钟楼上面,将钟楼砖台连接上面阁楼的小木板收起来,躲在了最高处的大铜钟那一层,众位师傅为我打开寺门,那位发现黑衣人的师傅带头说“李捕头,还好你在,我半夜起来去大殿里燃香,刚好看到这黑衣人趴在那边的窗户上图谋不轨,还好你在,他躲到了钟楼上面,把上阁楼的那块木板抽走了,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困在上面下不来。”
我让众位师傅守住出口,又让巡夜的老张头去衙门里再叫几个人过来,我和两个衙役把火把点起来,爬到钟楼上去劝黑衣人下来束手就擒。我向上面喊话:他跑肯定是跑不掉了,呆在上面都不用饿它几天,只消明天一天没有水喝,他就能被晒成肉干,到时候再下来,我们兄弟几个必定好好伺候他一顿板子,若是这时候下来,保证让他少受点皮肉之苦。
没想到这货也是个怂包,才说了没一会,他就把木板放下来,走下来投降了,还一边喊着:“是那个喇嘛勾引我的。”我上去把他双手绑住,然后一个鼻斗(凉州话“耳光”的意思)打在他脸上,“大半夜的跑到寺里来,倒说是人家勾引你?怎么没来勾引我?”越想越气,我又扇了个好几下。
“李捕头,李爷爷,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可以把那个喇嘛抓来问问,她今天下午约我晚上到寺里来找她的,她长得实在是漂亮,我就鬼迷心窍了,小人真的不敢说谎,不敢骗你啊。”
我见他言之凿凿,便问身边寺里的师傅,那个女喇嘛人呢?大家四下一看,居然找不到女喇嘛的身影。就在此时,慧云道了一声:“不好,快去藏经阁看下,经书是否安好?”
待几位师傅跑过去看时,藏经阁的梯子被放了下来,那本《阿弥陀经》早已不知去向,众人这才明白,是那女喇嘛设好了圈套,刚才又趁乱放下梯子盗走了经书。我也知道事关重大,正准备带人去追那女喇嘛,慧云师傅说道:“李捕头,此时她在暗处,你在明处,恐怕是很难找到了,况且她计划如此周密,怕是早就想好了出城的办法,追也无益。”
“那难道就看着这经书被这样盗走么?”我心有不甘。
慧云再不说话,独自走上钟楼,在大钟前坐下,是夜万里无云,月色如洒在地上的牛奶一般顺滑,若不是鸠摩罗什的经书被盗,站在这钟鼓楼上看这凉州城的夜色,真的好美啊。我正在心里感慨,只听慧云师傅口中念起经来,说也奇怪,慧云师傅一念经,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身旁这口大钟竟有金石铿锵之音与慧云师傅的念经声相和,一阵风吹过来,让人心生喜乐,慧云师傅的诵经声竟越来越响,每一声都好像钟声一般敲在我脑海里,对面的山都有了回音,整个凉州城的人都披上衣服走到了街上往大云寺的方向望过来。
一通经念罢,众人只觉得浑身通透,从来没有如此舒畅,那女喇嘛竟不知何时双手举着那本《阿弥陀经》跪在了大云寺的寺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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