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雪上空留马行处
长河落日之际,朔风劲吹,沙地上浅浅的一层白雪裹挟着沙粒躁动地跃起,毫不客气的闯入人的眼眶,扑向裹着毛毡帽的男子脸上余下不多的一块空地。
那人正骑一匹白马,马儿想来是上等的品种,皮毛却失去了应有的光泽,瘦弱的似乎三日未见水草。宝马呼扇着鼻翼,鼻息见着空气,便氤氲出大团白汽,说不上是气体还是液体。白气把一人一马暂且淹没在茫茫大漠中。
白气散去,一阕阳关曲从大漠深处隐隐传来。
那人挟一支短笛,殷殷地吹响。笛上每一方幽幽的洞口都神秘而驯顺,在那双手的调弄下,或隐或现,交互发出清越的声响。那声音让你不由得想起笛子这乐器的本来面目,笛声飞扬,像是未晞的朝露扑进翠竹林碰撞出的露水的绝吟。那双手,生得骨肉停匀,指若莲花,少了几分男子的英气,一双纤手如簇。
那清癯的身影正随着马儿的前行微微上下颠簸。他粗粗着一袭大衣,一顶毡帽,唯一露出的是帽下的那双眼睛。谁人偷来天上的星辰点染它?鲜明的双眼皮,生就一双勾画过似的凤眼,一对卧蚕,眸子清明,笛音过处,眼里更是波光潋滟。
笛声散落在大漠,白沙似雪。拐过一堵沙丘,一记鞭子闪过,白马黑影疾驰起来,渐渐变成一团模糊的黑白影。一钩弯月游荡在沙山背后,踏雪处,一行新鲜的蹄印标记在无人的大漠。
诚然,若干时辰后,呼啸的朔风搬运来的沙砾雪片便能将它们一一填平。但人世间那些发生过和即将发生的,带着它们独有的形态和棱角,将会被妥帖地安放在绵密的心房各处,如古朴的建筑结构中的榫卯,浑然天成,骨血一体。(610,1st day )
本故事属虚构,年代架空。
第一章 寂夜寒光冷看剑,绝云之志未栖迟
沈家别院。一灯如豆,黄白色的窗户纸在秋风中瑟瑟震颤,遥遥映出一个清瘦的影子。细看那人用细长的手指捻住书卷,正若有所思地踱步。好似这方寸之所是太虚之境,而他早已羽化登仙。
烛盏阑珊,过长的灯芯随火光摇曳舞出风中落花般的影像。残存在秋夜的昆虫疲软地唤了声,那人方恍过神来,踱步至床前的檀木桌前,小心地将青蓝色的线装书放置妥当。这才拿起一支笛子,双唇微启,轻轻吹出清净小院里只有自己一人听见的乐音。是倾诉?是宣告?是少年的拿云心事在飞扬,不信此心仍耿耿,是耶非耶,请听一阕赤雪铭。少年的眼神清亮而坚决。像最深最深暗夜里云层破处乍现的那抹星群。
屋内陈设古朴大方,简单又别致。那少年的卧榻墙上,悬着一件物什,想来是少年心爱之物,才放在身旁时常把玩。烛火虚虚照来,在那微弱的光下,才能大致辨认出那物件是一把碧绿色的宝剑。泛着幽幽的属于兵器的清冷光泽。少年眼光投来,只见他大步登上睡榻,取下垂着流苏的剑。少年把宝剑置于灯影之下,垂下细长而浓密的睫毛静静赏鉴。都说辛稼轩“醉里挑灯看剑”有壮志未酬,少年看剑却是雏凤试啼,大有匣中剑隐隐雷鸣之意。
那少年脑里却忆起一段往事来。三年前的此地,这把剑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剑是爹爹送给他的。他还记得爹爹眼里当时蕴着奇幻的神采,映在他童稚的眼眸里,也一直映在少年的心里。爹爹对他说:“济清吾儿,大丈夫自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爹爹今日把这祖传宝剑和这满屋的经史子集送给你,你自当日日读圣贤书,闻鸡起舞,日后谋取功名,济民之困,两袖清风,才不负‘济清’二字。”
济清,是少年的字。水者,利万物而后生。
少年的父亲沈俊逸,那时是当朝四品官员,才名远播。日夜心怀天下苍生,身体却渐渐消瘦下去,终于少年十七岁那年,一具棺材装走了爹爹。爹爹忧国忧民的心止住了跳动,他和娘葬在一起。娘是六岁那年离济清而去的。
家门寥落之后,少年自是尝了不少世态炎凉的滋味。亲朋仆役皆对破败的门庭敬而远之,只剩两三年老体弱的仆人名唤老王老李的,念及旧情留下侍奉小少爷。
灯下影重重,少年此夜无眠。
期年后的京师。这是个“秦桑压绿枝”的春日,如西子初妆成,异常明媚鲜妍。
“新科状元果然一表人才!听说这状元和榜眼都还是弱冠之龄,果然英雄出少年!”
“没错,潘安再世,玉树临风,诚不我欺。”
“我倒觉得,倒是这榜眼看上去谦逊得多,那位少年年少轻狂怕是要落得个官场失意的下场!”
道旁着各色衣裳的百姓夹道欢迎,白马奋蹄,载着沈润,将京师的大道踏尽,尘土飞扬处,只见一双星目灼灼其华。右边是他的挚友—赵玶,二人一同读圣贤书,一同立恤抚苍生之志,一同中进士。赵玶倒显少年老成,只见他眉目如常,拍马缓行在沈润一侧。
“佩瑾兄,此番你我一并‘春风得意马蹄疾’,天下快意之事莫过于此!终有一日你我皆能遂志达天下之夙愿!”沈润像是在祝贺,像是在憧憬,周围斑驳繁杂的人群熙攘着,言谈间他的眉目愈加英气勃发。
“没错,济清贤弟,”赵玶侧过身子,笑看着这个年纪比他小三岁才情却高于自己的弟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我志在后者,只是,这兼济之路还有很长很长要走。任重而道远是也。”
“新科进士沈润、赵玶拜六品翰林院修撰,即日起入翰林院任职。”(1125 , 2nd day )
第二章
风中渐渐少却几丝清冽的寒意,目力所及之处几抹鹅黄、粉黛俨然已如描红的朱笔,经清水一浸,大有即将晕染铺开来的欣欣向荣之势。果然,一枝碧桃掩映着路旁人家屋顶的青瓦,一路走来耳畔更是黄莺娇鸣啾啾。这是京城的又一个春日。此日正是芒种节气。但见人来熙熙,人去攘攘,处处楼台,声声弦管,一派繁华热闹,好不欢畅。
但见拥挤的街道上走着两个手持折扇的年青人,举止形容均有出尘之概。一个身穿灰布长衫,周身素淡,眉目周正,一脸儒雅之像。要说另一个嘛,单凭那双眼睛便又超过前一个的风貌,它们明湛湛的,好似春日里众人头顶上这方清朗的碧天。他着一袭青蓝色的长衫,细看下方衣摆上溅了些泥点,却看他一副毫无在意的模样,端的是洒脱俊逸之士。
“佩瑾兄,难得今日放沐浴假,出来游赏一番京师的春日美景,大饱眼福。”沈润笑道,细密的牙齿绽出来。
赵玶微微点头,想起了什么:“是呢!济清你还记得去年的春天么?”
沈润哈哈大笑:“当然!”突然之间,沈润敛眉袖手,看得出隐隐烦恼萦上心头。
去年的春日,那是沈润春日楼前走马少年挥斥方遒的风光呢。到而今,鹿鸣宴的觥筹交错早已渐渐模糊,沈润与赵玶上任文职已有一年了,日日画卯早朝,位列百官,院内编书目,朝中献良策,青云之志扶摇直上。
扶摇直上么?倒也说不上。但沈润知道,当今圣上对自己青眼相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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