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安娜
其实这年头，有假牙已经不算什么大事儿了，即便对年轻人来说也不稀奇，不过我这两颗假门牙呢，还是有些故事可以说的。
在说门牙之前，我得先说我高中时期发生的另外一件小事。
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吃，别人家都是家长追在小孩后面喂饭，我们家相反，我妈得及时拦住我，别再吃了，不然很可能像金鱼一样把自己撑死了。我妈常戏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后妈呢，不让孩子吃饭。总之呢，我特别喜欢吃。
高中太远，我从走读变成住校，一切饮食自主，更是开怀了。高三时，住在学校外面的学生楼。有一天，我左手拿碗，右手举着一只卤鸡腿，正坐在一楼大厅圆木桌旁一个四脚塑料凳子上（如图所示），边吃边看电视，有人从旁边过，我空不出手，用腿夹着塑料凳往旁边挪，不小心没挪好，凳子腿卡在地砖边上，我整个人向后倒下去了。直到我坐在地上，还是保持着左手拿碗，右手举着鸡腿的姿势，鸡腿完好无损，一个肉渣都没飞出来，当场同学哄堂大笑，纷纷表示，我是宁可摔着自己也要保护好食物啊。
那听了这件小事以后，你再听我告诉你，我的门牙是因为啃鸡腿太投入，被崩坏一半的时候，是不是觉得非常顺理成章了呢？
总之，那天中午，应该是假期，我正美滋滋的磕着一只卤鸡腿，突然觉得嘴里一松，半颗门牙就掉出来了，我急急忙忙跑到学校门口，打了一个小三轮车就冲往离学校最近的医院，似乎是中午休息没人值班，没零钱也来不及等找钱，丢给司机20块钱，让他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很可能要去另一家医院。
冲进医院，果然没人。再冲出来，果然司机拿钱就走了，本来从学校到医院好像最多五块钱。我当时已经来不及惋惜我损失的15块钱了，因为我还有更重大、更丢脸的事情要关心。
等终于开始看牙以后才知道，要制模、脱模、做牙一系列过程，不是当场就能安上的，要等一周，那我门牙空着怎么办呢？在当时那个三十六线的小县城里，医生的解决方案是，用一块石膏简单切了个差不多的小方块，粘在空档处了，那块石膏非常白，白墙那么白，还有点咸。我记得，第二天还有合唱比赛，不过忘了我是怎么度过的了。
舔了好几天咸“牙”以后，我终于把牙冠安上了，后面的具体情形我忘了，反正无非是给本就因为胖而自卑的高中生活再增添一笔罢了。
为了读本科，我到了北京，另外一颗门牙因为近墨者黑，也被拐带坏了，于是在本科学校附近的一家区医院又做了一颗烤瓷牙冠，配的是金属牙桩，因为金属的比烤瓷的结实，组合起来的效果就是，当我大笑时，银灰色的金属牙桩在白净净的烤瓷牙冠边缘，时不时闪一道诡异的黑色光芒。
同时，因为第一颗牙冠做长了，或者是牙龈因为石膏的刺激有什么变化，总之，第二颗为了配合它，也做长了一点点，两颗牙冠并排一站，再加上一个胖胖的我，一个大头兔子的效果就出来了。再有，因为两颗牙冠不是一起做的，所以横向看，也不是很整齐，一个朝里，一个朝外。
我就带着这两颗里出外进的牙冠度过了我的大学生活，研究生生活。不熟悉烤瓷牙冠的小可爱可能不了解，它是用一个金属桩的头部和烤瓷牙冠粘合在一起，然后金属桩的根部再粘进自己的牙根里。这个结构里，最容易脱落的是金属桩和牙根这个环节，毕竟那个金属桩是圆滚滚、滑溜溜的，再加上门牙牙冠，它是大头朝下的，更容易跑了。
灵魂画手的示意图
因为粘合剂不是很牢靠的关系，我曾经重粘过不止一次，因为理论上这个牙冠是可以用十年的，既然没坏，也就没觉得需要换，感觉快掉了，就去医院拔下来，再重新粘上就好了。
有时候，金属桩略有松动，似掉未掉的时候，我还喜欢用舌头去推门牙，体会越推越松的感觉，像在出走的边缘试探，又像嘴里自带了一个玩具，和小时候换牙总忍不住去舔的感觉差不多。
有时候粘合剂已经没了，但是门牙还可以借助卡位，维持原位，我也会把烤瓷牙冠拔下来玩一会儿，再安回去，一天插拔好几次。就是这种欠儿登。
于是，有那么一天，我感觉到门牙快要掉了，该去换了，但是又懒，工作也忙，一天拖一天，终于拖到公司组织大家郊游，我暗自想，这个活动结束必须去换了。又忍不住想，会不会活动当中，正和同事说着话，它就掉了呢。
要说宇宙吸引力法则还是有道理的，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公司同事，包括大小领导，去了一个类似于农家乐的大院子玩，大家都在聊天、打牌、玩游戏等等。我还记得，二楼有一个凉亭，有一副石桌石凳，围坐了五六个人，我正对面恰好是部门大领导。
大领导是个爱说笑的性子，平时就话多，那天他正讲的起劲，大家也都七嘴八舌的。我也在说话，突然感觉门牙处一凉，那种熟悉的感觉！正如我所料，我的金属桩终于撑不住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颗门牙冠摆脱了粘合剂的束缚，向下一冲，轻轻怼在了下面那颗牙上。
几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大领导当时一秒钟双目圆睁、直瞪着我、极度吃惊的表情，他眼睛本来就不小，这一睁，感觉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被他身后的淡蓝的天、绵白的云衬着，仿佛时间突然静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想想，坐在我正对面的大领导看到的画面，应该就是一块白色方形不明物体突然垂落，就像小时候玩的俄罗斯方块，一块白色方块突然移动，原来的位置出现了一块黑色。他旁边的另一位高管也许也看见了，我忘了。反正当时我赶快闭上了嘴，大领导也赶快收起了惊讶的表情，大家都默默地假装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对兔兔大板牙一直陪我到2016年，终于忍无可忍，我决心弃暗投明、舍旧迎新、统一规划，重新走了一遍制模、脱模、造牙的过程，且在医生反复确认是否要做的比以前小一点时，狠狠点了头。最终，我拥有了一对整整齐齐、模样相似、塑料姐妹花一般的烤瓷门牙冠，虽然还是金属桩，但基本上包裹严实，不会露出一丝黑光了。
这不是我
整齐白净、长度恰当的门牙当然比里出外进的大兔牙好看，但我还是觉得兔牙更有灵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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