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流浪者先生
“流浪者先生，”玛窦叔叔终于不忍让这神乎其神的故事继续下去，“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在这旅行者2号上的时间仿佛也不短了，怎么会知道刚刚发生在地球上的事呢？”
“这个问题不错。动动你的脑子，流浪者能认出你和桦可预备指挥官，不是吗？”他微笑着说，“你们一定知道，那个小姑娘就是若娜预备指挥官。她是个机灵的小外星人，早在一切危险发生以前，就跑了出来。后来，她发现附近有人，才知道这场降临之战还有另一位目击者，也就是老渔夫的后人。若娜预备指挥官灵机一动，她吸引着地球人的好奇心，让他放松警惕，出其不意将此人抓获。经过审问，那个地球老渔夫的后人，名叫圣地亚哥（Santiago），他把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全部向若娜预备指挥官讲解一遍。若娜预备指挥官最关心的是尼古拉指挥官的生死，于是她在稍晚的时候，命令圣地亚哥驾驶一艘渔船，随她深入南太平洋，寻找南极研究所。同时，她通过赛博终端机发出一条求救消息，银河系赛博中枢收到并转发至系内所有太空飞船。不过，这个时候，远星号（Far Star）正在赛协尔（Sayshell）寻找盖娅星（Gaia Planet），胜利者号（Champion）在拉库斯洛西（Lacus Soli）以南地区寻找使者号（Envoy），发现号（Discovery）在伊阿珀托斯（Japetus）寻找星之门（Star Gate），黄金之心号（Heart of Gold）在寻找玛格里西亚星（Magrathea），无舰（No-ship）在寻找圣殿星（Chapterhouse），纵横二号（Out of Band Ⅱ）在寻找从斯特劳姆文明圈（Straumli Realm）逃出的运输飞船……大家各忙各的，谁也没空管地球上的这件小事。不幸之中的万幸，还有我这么个太阳系的本流浪者，最喜欢听赛博的银河系传说，若娜预备指挥官的求救信息，是我五十年来第一次听到有关地球的消息。她的语言生动，事无巨细，不仅包括前面所述的一切，甚至对你们二位和哈姆莱特1号都有着贴切的形容——因此，我才能一眼就认出你们。但直到现在，我有理由猜想，若娜预备指挥官本应该像你们一样，对赛博一无所知。不是吗？”
流浪者的话音刚落，哈姆莱特1号里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炸开了锅。凡尔纳国王、玛窦叔叔和我，一起把他围住，同时抛出了超过一百个问题。流浪者却不慌不忙，在他身上闪起光雾之后，直接从我们中间穿行过去，坐在船长的座椅上：
“一个一个来。”他说，“玛窦副指挥官先说吧。”
“我对拉尼亚凯亚的一切发明都了如指掌，我敢用自己的智商保证，从没听说过什么‘赛博’。请告诉我，那是什么？”玛窦叔叔情绪过于激动，拍着自己的脑袋，表情显得难以置信。
“上个世纪一个老版本的系统，但给你解释起来还是太超前了。建议你留着自己的智商慢慢破解吧。”流浪者不由分说，目光从玛窦叔叔身上移开，“章鱼朋友，该你了。”
“请问我的父王呢？把他抓走的那些人是谁？”凡尔纳国王保持着应有的克制。
“你的问题应该是北海恶魔岛的灰蜥蜴是谁。那可是个狠角色！他的老祖母是泽塔星（Zeta）大盗，人称灰人艾罗（Airl），有一年她驾驶海盗船到地球抢劫，被赤道空军击落——这可在地球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后来她逃往北极，藏身在北海恶魔岛，招募亡命之徒成为她的手下，经营至今。他们从来不相信地球人类的科学，自己搞出一套中世纪的巫术，妄想能重新飞回太空。”流浪者说，“不过，我刚刚验证了章鱼朋友，您在宇宙里随心所欲飞翔的能力，说不准这次灰蜥蜴捉住外星老章鱼以后还真有救了。”
“南极研究所……”我太担心爸爸了，忍不住插嘴，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孩子，”流浪者平和地对我说，“那里很神秘，有关电翅的信息也非常少，传说他每天要吃二十对烤翅，另外地球上20世纪的很多发明都与他有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应该是个老人家了，在南极那样环境恶劣的地方还真是活受罪。”
“爸爸应该是被外星老章鱼，啊，不，比希大帝，给毒晕了。不知道这位电翅教授能不能唤醒他。”我说着看了一眼凡尔纳国王，他也正在看着我。
叔叔一点都不关心同胞，一心纠结于技术问题：“没有道理！就算我在三星之星做了停留，罗密欧1号也不可能超过我率先到达地球。难道我的兄长，尼古拉指挥官，在我完美的作品上动了手脚？还背着我接通了赛博？流浪者，我需要去赤道空军基地看个究竟。”
“别开玩笑了！那可是地球上最凶险的地方！”流浪者说，“那个狗头将军冷血无情，抓住外星人立刻就解剖！我们听见他的名字头都疼！他曾亲自开着黑漆漆的狗头战斗机，飞跃北极和南极，号称掌握了北海恶魔岛和南极研究所的一切机密。自从有了他，过去生活在地球的外星人纷纷逃离，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地球的。”
“地球上，曾经生活着许多外星人？”凡尔纳国王急忙追问。
“章鱼朋友，至高无上的宇宙之主只容许我们自己知道。如果我知道，你也不会知道我知道；如果我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流浪者说着看向我，“孩子，慢慢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地球上的问题太多了，你愿意带我们返回去，救出爸爸他们吗？一救出他们，我们就……”我很紧张，感觉自己要说的话无法继续下去。
“就怎么样呢？”流浪者看看我，又看看其他人，目光温和，“你也无法保证呀，孩子。地球上问题虽多，但不需要我也有机会破解。你们看，旅行者2号上有一块小小的金属，它放射着数亿年不会磨灭的射线，经它指示，即可找到一张黄金唱片，那是地球人为外星人准备的小百科。我想，那将对你们有用。”
“恕我直言，流浪者先生，恐怕现在对我们最有用的，是你的赛博，其次是你本人。”叔叔说，“我只知道，你现在我的飞船上，除了地球，哪都不用去了。”
流浪者叹了一口气，望向凡尔纳国王。
“玛窦大人……”凡尔纳国王有些犹豫，“我认为你这样子……欠……优雅……”他吞吞吐吐，字斟句酌，声音越来越小。
流浪者又叹了一口气，望向我。
我躲到了叔叔的身后。
流浪者摇摇头，身上的光芒变得微弱，最后凭空泯灭，消失在我们面前，就像关掉了一盏台灯。
“出来！”叔叔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跑不了，你只是隐身了。”他伸出双手，在船长的座椅上凭空乱挥，然后又在副船长的座椅上挥打。他又一次陷入癫狂，甚至比在三星之星上看到第二颗恒星升起更为绝望。
此时，我的心里充满疑惑，这些疑惑与逐渐萌生的恐惧交织。我很担心叔叔的这些行为会惹恼流浪者，那样的话，也许他会作出什么可怕的事情。这念头在我的头脑中一旦产生，就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我想把担忧说出来，但又恐怕让流浪者了解我们的弱点。
突然，叔叔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隐患：“开门！哈姆莱特1号，开门！国王陛下，我们正在身处险境！把他送回去！把这个流浪汉送回旅行者2号去！”
凡尔纳国王却不像我们这样担心，他任何时候都做好了独自在太空中飞行的准备。舱门已经打开，他站在门口，对着流浪者消失的地方唱道：“我的至高无上的宇宙之主，我赞美你所赐予的一切！我们未曾想过要加害任何生命，请饶恕无知者的冒犯。”他说了很多遍，但没有收到反馈。太空中传来微弱的杂音，渺小的旅行者2号，围绕着我们旋转。
“弃船！弃船！”叔叔乱了阵脚，“转移到鹦鹉螺上去！转移到鹦鹉螺！”
“玛窦大人，我们没有必须这么做。”凡尔纳国王说。
“立刻！马上！流浪者一定正在读取哈姆莱特1号的数据，很快就可以摧毁我们！”叔叔一边说，一边松开了哈姆莱特1号和鹦鹉螺之间的缆绳。
“流浪者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凡尔纳国王又说。
“没时间争辩了！现在乘坐鹦鹉螺是最安全的选择！国王陛下，桦可小子，快上来！”说完，他拿起背包，通过最后一根缆绳爬进鹦鹉螺的船舱。
“转移吧，国王陛下。”我离开哈姆莱特1号之前，对凡尔纳国王说，“按照最初的计划，我们也该在这片区域改用鹦鹉螺航行——只是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出发！出发！”叔叔催促着，恨不得凡尔纳国王立刻拉起鹦鹉螺逃离这里。但是国王陛下，并没有理会他。
“我的至高无上的宇宙之主，我赞美你所赐予的一切！宇宙深远但不足畏惧，八爪之星的鹦鹉螺是最好的工具。心智未开理应多设提防，让世人铭记哈姆莱特可悲的下场。”唱罢，他最后一个弃船，飞入太空。他没有直接回到鹦鹉螺，而是降落在不远处的旅行者2号上面，谨慎地在零件之间滑行，从机械章鱼后脖子的位置找出了闪着金光的碟片：“玛窦大人，此后的航行请保持冷静。”
凡尔纳国王带上黄金唱片飞回鹦鹉螺，松开了与哈姆莱特1号相连的最后一根缆绳。顿时，我们与旅行者2号之间的双星轨道散了架，三个太空飞行器如同水波中的花瓣，沿着不同路径漂去。鹦鹉螺朝向太阳，旅行者2号正好相反，而哈姆莱特1号则平滑飞走，坠入太阳系外围的轨道。我向哈姆莱特1号远去的方向眺望，他仍像出发时一样崭新，他曾经带着我们访过睡美人堡垒、黑眼星系的边缘虫洞、三星之星、八爪之星、太阳系的边缘，而今在即将达到地球的时候，他不得不与我们失散。
“再见了！地球之行愉快！”旅行者2号探测器上传来太阳系的流浪者的声音，他对着我们哈哈大笑，“玛窦先生，我要讲个笑话给你听——有只猫头鹰捡到一只腐鼠，可它却偏偏担心凤凰与它争食。你说这鸟儿可笑不可笑？”他的笑声渐渐远去不能再听到，却又似乎永远萦绕在我的耳边。凡尔纳国王向着旅行者2号深深行礼，口中长篇大论，请宇宙之主为流浪者献上祝福。
此后的行程，完全依靠凡尔纳国王之力。他急于到达地球营救比希大帝，一路不眠不休，只是在精疲力尽时回到鹦鹉螺中大吃一阵。我这才知道，原来章鱼的食量与力量一样惊人，好在他的兄弟威尔斯国王当初为他准备了足够丰盛的食物补给。
玛窦叔叔一蹶不振，翻来覆去研究那张黄金唱片，却无法读取其中的信息。赛博，赛博，赛博……他着了魔似的，不断重复这个词儿。
按照古老的斯威夫特星图，我们跨越了柯伊伯带、海蓝色的星球、青蓝色的星球、土黄色的星球（它的星环最为壮丽）、红褐白色条纹相间的巨大星球、小行星带和橘红色的星球。由太阳吹来的风暴愈发猛烈，大型天体的干扰使我们的航线斗折蛇行。终于有一天，我们降落在一颗岩石星球上，根据斯威夫特星图，这里是到达地球前的最后一站。她与地球默契地同步转动，一面永远朝向地球，另一面永远朝向外空。那颗蔚蓝的星球，悬挂在漆黑一片的天空上，过于明显到了突兀的程度。自从宇宙形成以来，不知有多少来自太空的高明生物曾站在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望向那里，发出相同的感慨。但那颗蔚蓝的星球永远缓缓转动着，无所谓这些生命的相逢与离别，自由与羁绊，创造与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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