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罗振宇的目标客群。我不看《罗辑思维》,不使用“得到”,不关注他的公众号,更不听他的跨年演讲。只是从缝隙里听说过他,好的、坏的风评都有,坏的居多,但我确信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罗振宇。因为对这个世代来说,虚无地看待价值,远不如树立一个商业价值观。
“你们的死活我不关心。他人的死活跟我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要做一个现实主义者,要做一个鼠目寸光的人。”
43岁的罗振宇,半躺在漆木椅里,直直地盯着访者,等待回应,同时把身体的重心稍稍往上提了提。
访者头偏向一边,右手压着小本,夹了只笔;左手的手肘支在椅把上,并用这只手托着头,手指盖在嘴前。笔在本上敲了敲,他无奈地笑了笑。
“有小我和理想主义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冲突吗?”
2016年,许知远经朋友介绍采访到罗振宇,已经记不得差不多十年前和罗见过。那时候,罗振宇是央视《对话》栏目的制片人,开了一次策划会,邀请并请教过许知远。罗振宇至今记得,许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的那个镜头。而这一回采访,据许称,自己像是去见另一种“guru(心灵导师)”。
01
“这样一个小地方,学知识就是为了匍匐前进,找到前方的一个出口,然后走出这个城市。”
于是学习的作用,等同于逃离,逃离生长的城市。这也为其之后对待知识的态度,埋下种子。据他回忆,母亲在高考前告诉他,“只要你能离开这座城市,我们一辈子不要再见面都可以。”
结果是罗振宇如愿的考上了华中科技大学,就读新闻系,坐上通往武汉的火车。这一年是1990年。
进入大学后的罗振宇,享受到那个时代赋予的平等。同学间的家庭情况差不多,大家都掰着过日子,没有哪床的人会铺张浪费。90年初的中科大校园里,不如今天一样,有多的书籍刊物可以读,更别论挑选。一次偶然的机会,罗振宇读到威尔•杜兰特的《哲学的故事》。
“经常灵魂会在某一个瞬间,完成一个层次上的上升,看到另外一种狂喜。此前,知识都是为了未来积攒粮食的,但这次,知识第一次直接喂养了我。”
不过这种奢侈的喂养并没有持续太久。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改革开放浪潮的力量真实地席卷了中国。94年毕业的时候,罗振宇突然发现,过去那种平等已经消失了。短短两三年,中国实现了一次巨大的分化,睡对床的同学已经在大城市有两套房了,而自己还需要为生计而发愁。
从广院毕业的罗振宇,和那个时代大多数的毕业生一样,前往北京寻找机会。
“我站在朝阳门桥上,看着底下的二环路的车流,看两边林立的大楼漏出来的一点一点的灯光,特别绝望。过去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想着,我有没有可能在这个城市拥有哪怕一盏灯。”
又和那个年代大多数青年一样,为了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罗振宇考入北京广播学院电视系,攻读硕士学位。
“考研算是中国年轻人的一个缓冲区,当你要去承担社会责任又感到恐惧,同时还没有相应能力的时候,有一个逃避的所在就是考研。”
几经波折,罗振宇取得了中国传媒大学的博士学位,并有机会进入中国中央电视台担任制片人。
在罗振宇手下,《经济与法》、《商务电视》、《对话》等栏目火遍中国,其中《对话》更是成为一个现象级的节目。很难说是罗振宇成就了《对话》,还是《对话》成就了罗振宇。
2001年12月中国加入WTO,巨大的市场潜能被释放。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升腾起一片稀薄的空间,任何参与到其中的个体或组织,都获得了令人振奋的成就。一个又一个组成,逐渐填满这片空间,让它变得更加厚实,以至于任何一位有见地的商人、政治家、社会学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搭上这列快车。罗振宇就是其中之一。
差不多这个时候,从耶鲁毕业的沈南鹏回国创建携程网,短短3年半就成功在纽约纳斯达克上市;创建了如家酒店,不到4年成功上市。2005年,沈南鹏和张帆一起作为联合创始人,创办了红杉资本中国基金。一直到今天,红杉中国投出了京东、大众点评、美团、360、唯品会等300余家企业,也让沈南鹏持续多年,稳坐中国第一投资人的位置。
同样耶鲁毕业的张磊,2005年拿着教授给的一笔钱,回国成立高瓴资本。那几年,教授给的这笔钱获得了几百倍的回报。
新加坡的国家队,李光耀手下的淡马锡,大举进驻中国大陆,建仓中国银行、中国工商银行、上海医药、中国太平洋保险。
罗振宇和他们都不一样,那时候,他离资本的世界还很远。但担任央视制片,让他获得了同资本世界一样高屋建瓴,俯瞰这个市场、社会的机会。两会期间,虽没有国务院副总理的职权,罗振宇思考的却是同样高层次的问题。事关13亿人的医疗、教育、就业、治安、人权、工商建设、社会制度等等,这个世代没有机会深入的话题,他高密度、全方位地接触到。以至于他的话一直使我不信:
“我不太关心这个世界的总体精神状态,说实话我也不觉得谁有这个能力。这个时代为别人操心实在是一个太无谓的事情,因为连一个价值尺度都找不着。”
罗振宇紧紧地抓住这个机会,充分“以权谋私”,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他广开策划会,邀请各行各业的精英到央视制片团队,担当他的“私人教师”。也是这个时期,罗振宇第一次接触到许知远。但两人的路径却截然不同。
02
2008年的许知远,正沿着传统知识分子路线,走在成为作家的路上。正如他曾为《天下》写专栏时说的,“那时候还模糊,不知道怎么写中国”。许知远尝试捕捉第一个10年、第二个10年的精神面貌,却始终在大门外徘徊。试图抽象地总结出这个时代,并以此取得一点商业性成就,但一次次被“知识分子”的标签束缚。
而这个时候的罗振宇,因为无意得罪了领导被调职,下决心离开央视,找机会把自己推到台前去。
“很多时候显得很勇敢,但其实是不得已。要么是生活所迫,要么是实在抓住一个机会不能放过。”
过去,罗振宇一直浸淫在中科大“职业精神”的氛围里,他坦言自己并不习惯学术上的严谨。这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体系,一个以结果为导向,完成度是第一的;另一个则包含形而上学的部分,思辨、论证才是该追求的。本着实用主义的初心,他毅然而然地奔向前者,并以此为自己价值观的核心。
2012年,罗振宇带着以前的同事,创办了脱口秀节目《罗辑思维》及同名公司,投身于商业世界。脱不花加入后,罗辑思维一路狂奔,到今日估值已直逼60亿。
一旦有了名气,人们开始注意你,骂名也会接踵而至。比如李诞到今日也不愿意和他同台,称他是“搞传销的,贩卖焦虑”。还有的批评比如他没有真才实学、装深沉、假装有内涵,声称“罗辑”是因为没有“逻辑”等等。
正如我开头说的,我从来都不是罗胖的目标客群,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但我依旧确信,罗胖的存在有价值,而且是正面的价值。
这个世代对文化精英来说,最大的割裂就是,他们想要标榜自己精英的身份同时,又有捞钱的欲望。碍于身上这个标签,总觉得下场收费这件事,不体面。于是这帮人假装“接地气”,把自己放到乌合之众中去,声称我也和你们一样,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样再挣钱的时候,心理负担就小了很多。
实则在他们心里,依然觉得我比你要高级。一旦有了辨识力,就很容易认出他们。因为他们总是有意无意之间提及,我读《纯粹理性批判》,我读维特根斯坦,读马尔克斯,而你们却连这些名字都没听过。相比之下,执拗的唱着挽歌的人,以及由心底里可怜唱挽歌的人,显得可爱的多。这也是为何我对蒋方舟、李诞、詹青云之流没什么兴趣,但对许知远、西川、罗振宇则多几分好感。前者扭扭捏捏,觉得你们干的事情真是羞死人了;后者摆明了告诉你,我没啥文化,我替你们省时间,我想挣你们的钱。
许知远和罗振宇是想要名利的知识分子,在世俗参与这条坐标轴上的两个端点。所以许知远一直表现得特拧巴,开办栏目,参加演讲,创立只卖自己喜欢读的书的“单向街书店”,一直不得要领。但这个世代没有哪怕10个小时认识卡尔维诺、加尔布雷思。他单纯的很好理解。我也曾一直羞愧于捧着“指南类书籍”,实用主义地阅读。每次在电子书上点开如《非暴力沟通》、《高情商沟通术》、《如何高效学习》时,都要赶快点出十余本彼得•汉德克、王朔等,覆盖掉浏览记录。
好在罗振宇的语言体系帮助了我,重新审视自己。
03
“所有的理想主义对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来说,其实是一个孔雀的尾巴,是为了给青春期开屏的东西。”
“在买一处房之前,什么都不要想。在财务自由之前,想什么都没用。财务自由是确立人生价值的第一站。”
“千万别做一个理想主义的假设。不要做一个理想主义者,要做一个现实主义者,要鼠目寸光,不要给自己构建一个宏大计划,然后去实现它。”
我并没有完全同意他的语句,只是这样的架构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我不可能花哪怕10分钟,去读两行《扯经》或是《东京一年》。我深信他们写的,必然比不上卢梭深刻,也不及王二有趣,这个世代没有什么值得深刻的东西,更没有深刻的人。所以就像罗振宇对自己,也是对许知远说的,那都是给青春期开屏的东西。太阳底下并无新鲜事,假如自以为深刻,那一定是读的太少。
所以对于一个受过还算好的教育的人,其生命的最大意义在于,在社会参与中实现价值。而具备比周遭多出一丝一毫洞察力的知识分子,更应该在商业架构里,用商业价值来体现自身的价值。这意思并不是人的一切都要以金钱来标榜,恰恰相反,金钱是这个过程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通过世俗的成功,知识分子能得到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两项:话语权和自由。没有世俗的成功,人就很难真正自由。
李敖以自己“文化商人”的身份自豪。文化人就应该有世俗的成功,才能有足够的空间留给自己思考;此外还应当获得话语权,从而能够有能力影响他人。所以鲁迅后来办出版,搞发行,赚了不少钱。而许知远,今年也请教吴秀波,并站在2020跨年演讲的台子上。
罗振宇的这套商业价值观,更值得玩味的是,只关心自己和周遭的人,不要管其他。
“突然一个浪头过来了谁也别管,管自己,拯救自己救赎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
“我爱我身边的人,爱我的父母,爱我的同事就可以了,我的投资人,我的合作商,这是我的伦理的最大边界。”
“企业最大的责任是对协作伙伴负责,为什么要拿大家的钱出去捐款。”
到了眼看快要成家的年纪的时候,所读的一切就不该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而开太平”,而更应该成为一个企业人。现代商业体系里,讲究企业经营,要对stakeholder(利益相关者)负责。个人企业的stakeholders,就是家人、朋友;成为商人了,更要为合伙人、供应商、上下游经销商、消费者负责。普通人的能力边界就在这里,道德边界也在这里。也就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
这好像是道德的败坏,导向“无奸不商,无商不奸”,但实则是最适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多一个生意人,这个世界就多一份健康的力量。因为他知道什么叫对自己负责,对自己身边的人负责,而不是空泛地跳到一个理想主义的高度,站在宇宙中心呼唤爱。那个东西恰恰是一个败坏的东西。”
这个时代非常好,大多数情况下,个人对社会提供价值,可以通过正确的商业运作转化为经济回报。这是一则充分条件的推论,反之不一定有效。获得经济回报,并不意味它一定有价值。2016年,罗振宇做了“得到”,推出“知识付费”,就是他能提供给这个社会最大的价值。对于碍于面子,不轻易进场的创作者来说是好事;对于其产品的消费者来说也是。
我看过这样一种批评很有意思“罗振宇就是在模仿时代周刊,贩卖二手新闻和桌头谈资”。《时代周刊》的老板亨利•卢斯,是靠迎合新兴中产阶级发家的。城市化过程中,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钱不够花”+“渴望上升”。而上流社会的人读的是《纽约时报》,充斥着各种抽象又高深的概念、名词。时代周刊摒弃了准确性、严肃性,在保证选题一致的情况下,使文体口水化、故事化,满足了新兴中产阶级对上流社会的模仿欲。
我们现在的社会和《时代周刊》发家的社会在很多层面上是一致的,“无用”的阅读和学习,成为“有闲阶级”的特权。而罗振宇及他创造的产品,就是满足了渴望有闲的消费者。但我不认为这是骗,反而觉得它的产品是有人文关怀的、道德的。就像菲茨杰拉德写《了不起的盖茨比》,填补了战线前美国大兵的回忆,罗振宇的产品,一样填补这世代人的心理需求。其本质和为饥饿的人提供饭食,为干涸地提供水源,是一样的道德,并不存在所谓“个人成就与对社会道德的夹角”。对于饥饿的人,他们需要的是米粥馒头,绝不是法餐日料。再者,文学对大多数人的作用就是谈资。以前大家见面讨论麦克白、葛朗台、大卫科波菲尔,评价莎士比亚和狄更斯;现在讨论TF boys,讨论《奇葩说》,没有太大区别。所以上面这种批评,既不具备商业意识,也没有对人的关怀。
商业的逻辑是,你并不需要从个人的意识出发,主观地提供价值,这样反而更糟。需要做的只是劳动,只要提供了产品,有需求的人自然会消费。在这个过程中,个人自然而然地为社会创造了价值。
这时代需要唱挽歌的人,一两个足够了。更多的人应该为自己、为家人而向上。能力越大,影响越大,能为社会提供的贡献也就越多。使劲从虚无里跑出来,尝试用商业的价值观理解世界。与其哀婉这个、可怜那个,不如多赚点钱。
“跑,成为跑得最快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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