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百岁老人杨绛的《我们仨》深有感触。
童年相处最多且关系最为密切的是我的阿公阿嫲。我的所有记忆是从他俩开始的。
(一)我们仨在一起
阿嫲常常当我的面说阿公的坏话。她说的最多的是:“你阿公是个好食鬼。”阿公是个喜欢吃的人,用现在的话说我的阿公是个大吃货。以前我有在日记中提到我和阿公,我是随阿公的,我们不爱吃米饭,我们喜欢些有的没的。我们喜欢吃番薯芋头,这是阿嫲最不屑一顾的。按阿嫲的说法是,那个年代穷,吃太多了番薯芋头,现在怕了不喜欢了。幸好,阿公的儿女众多,我有个三姑姑。三姑做的反砂芋,炸红薯,甜芋汤……我三姑会的实在是太多了。阿公常常带我去三姑家,每次去三姑做的花样总不同上次吃的。没去三姑家的时候,三姑只要做好吃的,表姐表弟会带去阿公家。阿嫲就看着我祖孙俩吃。我和阿公就会在阿嫲面前把食物夸个不停,别人是做不出三姑的味道的。目的是想让阿嫲跟我俩一起吃。我右肩有疤,那是在很小的时候被阿公自制的豆浆烫伤的。对此我没什么记忆 。阿公阿嫲牢牢记着,常常跟我说当时是多么危险。阿嫲常责怪阿公,他贪吃我也随了他。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吃过“刺瓜烙”了。这是我们仨都很喜欢的,阿嫲的拿手菜。事情发生距今很久了,我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夏天了。我和阿公眼巴巴坐在饭桌旁等着,阿嫲在做饭的地方(那个时我们仨住在老房子没有厨房)忙前忙后。“刺瓜烙” 其实很容易做,就是烙的过程久了点。贪吃的人都是闲做饭的人慢。阿嫲把烙好的先分给我俩馋猫。她又在忙碌。烙好一张我俩的也吃光了,她还是分给我俩。烙好一张我俩又吃完了,她照旧分给我俩。她会取笑我俩:“我做的还没你祖孙俩吃得快呢”。我们是爱她的,把馋瘾垫了垫就等阿嫲一起吃。做是阿嫲做,吃没我俩多,洗碗的重任还是她在做。阿嫲常常说我:“食大睡宽。”后来十岁吧,我会帮阿公阿嫲洗衣服,碗我还是学不会,常常打翻在地。阿嫲就不让我洗。
阿公阿嫲常常因小事互相拌嘴。阿公是个喜欢吃却从不做饭的主。今天阿嫲把菜做得咸了,鱼的姜丝少了。她俩总能争个不停。阿嫲常常说:“那下一顿你来做,看看你有多厉害。”阿公常常说:“我这人只会吃不会做,但我会教你怎么做。”他俩争议的时候我一般是不插嘴的。他俩不止因吃争论。很多小事都会争,两个人都是倔强的。看你这样做的不好就喜欢说几句。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姑姑们常回娘家会给父母钱,给了阿公又会给阿嫲。阿公的钱是阿公的。阿公的钱常常用来买药,之前我有提过阿公有高血压会咳嗽。买他喜欢吃的大多是在我怂恿下买的。还有用来奖励我们这些读书得奖的孙子孙女的。阿嫲的钱是阿嫲的。阿嫲操持着家里的开销,买菜买肉柴米油盐酱醋茶。阿公阿嫲是分开睡的,老房子有两间房,阿公一间,阿嫲和我一间。老夫老妻虽然吵吵闹闹的,今天生的气绝不会留到明天。阿公那个时候喜欢和他的老朋友们打打牌。有阵子是12点过后还不归家。阿嫲把门锁了,阿公来敲门阿嫲是不会立刻来开的。阿嫲说:“让他在外面清醒清醒。”最后舍不得阿公在外面喂蚊子的还是阿嫲。阿公常常辩解说:“打打牌是为了脑子不变痴呆。”阿嫲不是不让阿公玩,只是夜深了阿公腿脚不好,她很是担心。
我的名字是阿公取的。小时候我特讨厌我的名字觉得一点也不好。后来我渐渐发现我的圈子里没有谁能和我同名。原来我是这样的独一无二。以前我说过阿公是个知识分子,他很注重我的学习。我不懂的都可以请教他。小时候我是孤独的,我没有邻居伙伴们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因为父母在远方。我在学校自认为是人缘好的。我喜欢把好同学带到家里来。就算我住的是老房子我也不会自卑。阿公阿嫲对我带来的同学是很热情的,有个共同的点她们喜欢问我的同学家住哪里,父辈是谁祖辈哪位。我的同学还是很喜欢阿公阿嫲的。
(二)他去了哪里
阿公常常因哮喘发病。他生病的时候,阿嫲也跟着受累。人们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想就是这个道理。他们是需要对方的。我们隔着一睹墙,阿公咳得特难受喘气很辛苦,夜里我和阿嫲是睡不着的,我还是个孩子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睡过去。可阿嫲不一样的。她要守着他。发病期阿公的儿女们会守着阿公,每每都很危险,危险到亲朋好友邻里都来看望怕就此人间相隔。那些大人会塞给阿公一些钱让阿公快快好起买些吃的补补身子。那几次钱阿公自己存着。他不会转交他人,包括阿嫲和我。最后那些日子,平常是我缠着阿公买东西,那次是他缠着我给他买。我明知那是错的,可我还是做了。给阿公买了烟,阿公求我给他点火,那个时候他是病重的。不知是明明注定好了还是命运弄人。我满足了阿公的愿望。然后他的病加重了。我守着他20多天。那一次,他把阿嫲喊到床头,“让阿嫲俯下身在她耳边说,枕头下的钱拿出来放我手上,他对她说,这钱你拿着,拿着以后我好了,再一起买吃的。” 阿嫲是个坚强的人,她没有哭,她是笑着跟阿公说:“好阿,钱我先收着,你好了,我们一起用。”后来的几天,阿公仙逝了。那年他88岁。
我没有见到阿公的最后一面,那天夜里是凌晨过后了。阿公在大伯家安详离开的。大人们说我太小不能呆在那里,让我们回家去。那个时候我是和堂妹一起的。我在那里看着大人们出出进进茫然不知所措。回家,家里还有我阿嫲。抱着阿嫲我偷偷地哭着,阿嫲还是没有哭。我知道阿嫲那夜无眠。后来我听嫂嫂说起过,出殡那天,阿嫲哭了。就在殡仪队经过我家的时候,阿嫲哭了。
(三)幸好,她还在
阿公走后一两年里发生的事很多我记不清了。记得零零散散的一些。
阿公走了,我和阿嫲还是住在原来我们仨住的老房子。这是阿公建的,我们舍不得离开。忘记哪一年小叔把阿公以前种番石榴树的地盖起了新房子。叔叔一家不在乡下的,房子让阿嫲和我搬进去住。搬家时阿公用的那个衣柜也搬去了,后来是阿嫲在用。
我的脾气很不好,在越爱的人面前越是不好。我那个时候是青春期了吧。动不动就发火。邻居们饱受我的狮吼摧残,阿嫲说我几句我就喜欢摔门,每每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我又害怕了心中火全无。马上去找阿嫲搭话,她是不理我的,我就老缠着她说我错了。她才原谅我还是免不了说教一番 。我这次保证下次不敢,下次保证下次不敢。她总说我的下次永远用不完。她说我的脾气以后谁受得了,该管管的。她的包容让我得寸进尺,在她面前越发肆无忌惮。
阿嫲在阿公生前不喜欢吃些杂七杂八的,后来她喜欢吃些零食。什么绿豆饼,捞饼,怕方,姜薯酥等当地特产。我对于花钱是很省的,没必要的能不买就不买。在读初中的时候,我常常在小卖铺买话梅买糖买其他的,因为阿嫲喜欢话梅。给她尝别的她会吃但总推脱。只有话梅她不会。弟弟也是知道阿嫲喜欢话梅糖的。阿嫲第一次吃鸡肉卷是小堂哥买的,那次我和阿芳还有堂哥嫂嫂一起去吃的,堂哥让我打包一个给阿嫲。还记得阿嫲说鸡肉卷的那个饼皮她说那是纸不能吃的。我是很少出门的,认识的路不多。吃的东西都是别人买来的。都说跟着阿公阿嫲的孩子是有口福的。一点也没错。吃的东西不少吃的比别人家有很多小孩的好。姑姑们买的好东西。阿嫲总舍不得吃往往留给我的。原来我从小就是个吃独食的。阿嫲不太喜欢吃冰淇淋,她总说现在吃是凉的,吃完嘴里热热的,不好不好。那个时候阿芳和我一起住了。我们想吃零食阿嫲用不肯,我们就说普通话 ,阿嫲是听不懂的。可阿嫲是知道我们的意图的,一次我和阿芳商量着吃什么好,阿嫲冷不丁来一句:“不要以为我听不懂普通话,就不知道你们要干嘛。老老实实地写作业。”邻居的朋友放学回家吃完饭会来我家做作业的。我们常常是作业写不完,话说个不停,说班里发生的事。现在想想真好。若是白天吃冰,偶尔会买给阿嫲,那么多伙伴在她就没怎么数落我。
我很懒,我是会做饭的,至少饿不死自己。就是那种做得很难吃,但我阿嫲她会吃。虽然经常被调侃说以后谁吃你做的饭连续三个月,那个人就可以考虑在一起度过余生了。阿嫲的腿有风湿病。表姐常常从香港买药来。读初中我是该做饭给阿嫲的了。可是我早上睡到六点多,起床收拾自己快7点,吃阿嫲做的饭急急往学校去。阿嫲跟我说:“如果有人问你谁做的饭,你就说是你,知道不。”她是这般护着我。她生病的时候是我在做的,我做的只是勉强能吃。她不介意的。有天夜里她起床上厕所摔倒了,我们的房间隔挺远的,我一直听到有人在叫我。我醒了,声音是阿嫲房间里的。我走近的时候吓哭了,阿嫲很胖,我把阿嫲拉起来力气不够,又认阿嫲摔倒一次。我急疯了,半夜两三点,我把电话打到广州小叔那里,又打到小姑那里。我紧张得要死忘记了不远大伯爸爸都住在附近。后来大人们说我笨。那次过后阿嫲腿脚更不好了。我也开始认真做饭,厨艺依旧不好,不是忘记放盐就是加双倍盐,烧坏3个锅。阿嫲说她一个锅用几十年。我就用不了几个月。阿嫲特别迁就我,我说不吃隔顿饭菜的。她老人家看不惯,还是随我去。还有很多很多与阿嫲相关的记忆。
(四)我和他俩走丢了
后来我去上班了,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阿嫲期间也出了事故。大堂哥盖了新房子。他把阿嫲接到他家里住。我那时反应太过强烈。之前日记有详细说过。后来我还是妥协了。后来,开始轮流照顾阿嫲了。在我家,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阿嫲。那个时候阿嫲老了,比和我生活一起时老了很多。我会帮阿嫲梳头,我自己笨手笨脚的自己的都梳不好。给阿嫲洗脸洗脚。阿嫲的脚不怎么能走路了,可那个时候她还看得见。阿嫲会跟我拉家常,说她以前的事。她一定是太寂寞了。阿嫲有个专属椅子,那是她用来方便的。很多人嫌脏,我不会。我在家就我倒,不在家就爸爸倒。有时爸爸说让他来,可我也是她养大的。当年她不怕我,如今我也不怕。再后来,我的阿嫲不会走路了,她上厕所需要爸爸把她扶起来,她一整天是床上度过
,我们让她在椅子上坐一下,她不肯,她说她要做个活神仙吃饱睡。我在家,阿嫲几分钟喊我一次,有时她就喊我爸。阿嫲最大的喜好是听潮剧。阿公也是,从小我就听着潮剧长大的。阿嫲的收音机开得很大声。因为她喜欢。在大伯家也是大伯给她买个超级大的收音机。
再后来,我的阿嫲看不见了。她渐渐地老去,她不会走她看不见,可是只要我开口说话,她就知道我是她的阿吟。每次我跟她抱怨工作不好,吃饭不好。她总跟我说要忍。忍耐着直到我忍不住了。她总跟我说好好赚钱,晚上不要和人出去玩。不要总吃些没用的,你肠胃不好。我要去哪里总会跟她说,她就会说,你不是不认识路嘛,不要走丢了。如果遇到危险,把安全放在第一。我和她说我要去旅游了,阿嫲这些地方你有去过吗?她总说她没有出过广东。阿嫲你没看过雪吧,我连你的一起去看,阿嫲你没坐过飞机吧,我连你的一起去坐,阿嫲你没出过国吧,我连你的一起去。
庆幸今年的春节我没有出远门。能多呆在家照顾着阿嫲。她的情况越来越差了。她不会自己吃饭了。我们就喂她。她一直担心着我的婚事,她知道自己的归期,而我不知道。她让嫂嫂帮我看看工作的地方有没有合适的。我知道后,跟阿嫲说我的同事没有男人。因为是我说的,她信了。我跟她嬉笑:“阿嫲,你别担心我。我以后可是会找个最好最爱我的男人的。”阿嫲希望我能嫁得远远的。我知道吾心安处是吾家。
最后那几日,我天天心神不宁。阿嫲临终前最放不下的是我。她忘记了她的儿女,她忘记了很多事,他人的声音。却唯独我跟她说话,她能马上叫出我的名。走的前一晚,大人们让我跟阿嫲说我已经长大了,你摸摸我的手,已经是大人了。当我握着阿嫲的手,哽咽的说出那番话,我看到阿嫲眼角有泪花。大人们让爸爸妈妈跟阿嫲说会好好待我。大人们也纷纷说一定会帮我。阿嫲才笑了。第二天是春分。早早就去守着阿嫲。婶婶跟我说阿嫲的面色好很多了,应该没事了。我进去跟阿嫲说话,阿嫲说她腿疼,疼得厉害。姑姑让我拿酒给阿嫲擦。阿嫲说还是很疼。姑姑说让她来。小姑喂阿嫲吃一碗稀饭。到十点才回我爸家,家里做生意今天还要祭拜祖宗。当我们祭拜好,一通电话让我飞奔回叔叔家。全家人到叔叔家,大伯说阿嫲身体还热着。姑姑们奔溃了,哭声震耳欲聋。爸爸也哭了。有个人帮阿嫲梳洗后穿上寿衣。后来大伙进进出出,我也跟着忙前忙后。我最先想到的人是阿芳,我打电话给她,泣不成声。这是我第二次经历亲人的死别。有人说痛苦是不能分担的。可我还是需要一个人劝劝我。
我阿公比阿嫲大八岁。我阿公八十八岁仙逝,我阿嫲在第八年仙逝,享年八十八岁。我在灵前守着,给阿嫲烧纸钱。除了回家睡觉,我一直在那里。阿嫲的遗体放在冰柜中。素娜跟我说:“对于自然规律发生的事不要太悲伤。”我一直记着,我还是悲伤着。
我和他俩走丢了。
(五)直到我死去,我也不能忘记我们仨
阿嫲走后,大人们怕我触景伤情,让我跟着婶婶去了清远。刚刚到清远我似乎真的忘记了,我认为我像以前一样出去玩。后来堂妹跟我说她梦见了阿嫲。第二天我也梦见了。阿公来把阿嫲接走了。连续几天,夜夜梦到阿嫲。
生活还是要继续。我回去家乡了。
遥远的她,不可再归家,梦里多次见到她。
我记得不久前,我梦到阿嫲了。我是个记电话号码特差的,只记着自己的还有家里座机的,还有阿嫲的。梦里阿嫲跟我说,她的那个号码现在不用了,让我别再打。我问她换了什么号码,她说她不用了。我没办法忘记,也不会忘记。
我的阿公,我的阿嫲,我爱你们。
今夜注定无眠。
写于2015年7月27号凌晨三点十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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