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安和薇走在后海的夜色中，静静的夜笼罩着静静的河，静静的水面没有一丝波纹，不知内里是否深藏着暗涌。

身边走过高高瘦瘦的男青年，他戴着金丝边眼镜，抽着烟，那一点焦灼的红星此刻分外撩人，安靠近薇，悄悄在她耳边说：

「我去向他讨支烟，反正夜黑风高，谁也不知谁是谁。」

「少来，你这个疯女。」

「诶，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你有必要这么煞风景。」

「真不该请你喝那杯酒，早知你这样容易醉。」

「我哪里醉。」

「不醉已经这样，醉了岂不是要跳河。」

「薇」，忽然安郑重其事地看着薇，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情，「我跳河你不要拦我。」

「神经病。」

安从包里掏出打火机，默默地燃起一支烟，薇稍稍走在她前面一点。

「刚才那吊坠，你买了一对，另一个是送给他的？」

安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刹那间醒悟这不是一个有效的回复，但也放任自流。

薇回头，有泪水在眼眶中盘旋，岑寂的天地，她眼眸上若隐若现的血丝。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你以为这就是爱情？安，我跟你说，如果一个巴掌能够把你拍醒，我就是打到手残我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自作自受，自我折磨。」

安傻傻地怔在原地，嘴角扯出一个恬淡的笑容，恍惚碧空中那淡淡一纹月影，忽然倒影在她的唇畔。

「薇，你不知道我和他的故事。你不要这样，没必要的。」

两个人恢复了沉默，静静走在巷子里，偶尔一只肥硕的白猫经过，薇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秋夜里有晚风，晚风中有车轱辘声，车轱辘声里是一对中年夫妻，妻子坐在丈夫自行车的后座上，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开过去。

「难得啊，二十一世纪的北京，还能看到这样的风景。知道这人间，还有人如此安贫乐道地爱着，真好。」

「不一定。谁知道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多长一段光阴他们为着柴米油盐酱醋茶争吵不休，烦恼透顶。偏偏这一段被你看到，让你误会他们恩爱不疑。安，你太感性，你始终太感性。」

「薇，你总这样偏激，多没意思。什么温情脉脉到了你这里，都变成了千疮百孔。人生不就是那回事，你不要时时刻刻怒目圆睁。」

「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

「我们没必要说服对方。就这样慢慢走着，就挺好。」

薇是一个倔强刚强的女子，但是她怕猫怕得无地自容。虽然她总装作无所谓，但是她本能的反应逃不过身边人的眼睛。

「薇，你有设身处地，毫无防备地爱过一个人吗？」

「我有过三五段感情，但我并不觉得那是爱。我总觉得，任何关系，只要安一个爱的名声，就好像敲诈勒索。我没有那样的野心，也不愿意被别人这样对待。」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你不肯打开你的心。你不肯对我坦诚，不过，我也不会强求你。」

「安，那个人不值得。」

「值得不值得，说到底，那把尺子握在我手里。」

「你嫌我多管闲事咯。换了别人，你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不关我的事。也就是你。」

「我遇见他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深夜，他穿一身西装，静静地坐在橱窗里，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的光落在他的脸上，那样的落拓不羁，那样的神秘宁静。那一刻，我听见心动的声音。」

「呵。这样的人，但愿我一辈子都别遇到。心动的声音，我听到可不吓得魂飞魄散。」

「薇，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情。」

「如果爱情就是前途潦倒，得过且过，如果爱情就是彼此捆绑，彼此折磨，如果爱情就是你一个人的海市蜃楼，一个人的风花雪月，关键时候，他都不在现场，抱歉，这样的爱情，我懒得搭理。」

「我快乐过，你不知道。」

「快乐过又怎样？快乐过就成天瘫在那回忆里打滚，快乐过就抱着那一点点可怜兮兮的记忆取暖，快乐过就可以一次一次地原谅？快乐过就可以没有原则，他怎样怠慢你就怎样为他开脱，求一个漏洞百出的圆满？」

「薇，你喝醉了。」

「不，醉的人是你。你看看你，整个北京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比你更不清醒，比你更可怜兮兮。」

「薇，你不能对我太苛刻。我不是一个完人，我总会遇到我的荆棘。」

「遇到荆棘就上前去，撞个头破血流？不，我没有那么伟大的境界，遇到荆棘我会选择从容避开。」

「薇，你太理想主义。如果没有血泪，你的生活会干巴巴得没有一丝灵气？等到老了，你一点回忆的余地都没有。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不要那样的安稳。」

「可是你不快乐，至少此时，此刻。」

「你快乐吗？薇。」

「我……至少我不虚弱，不颓废，我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无所畏惧。我不会时时刻刻拖着一个人的暗影度日如年。我不会期盼着，等着一个人给我嘘寒问暖。如果得到了就嫌不够，如果没得到就怨声载道，至少我不会在夜里睡不安稳，在梦里流眼泪，醒过来盯着莫须有的空间魂不守舍。」

「薇，你过得不赖，但是我不羡慕你。我过得差强人意，但我不需要别人的悲悯，或者同情，哪怕那个人是你。薇，谢谢你，但是，不必了。」

薇眼里的泪水早已经蒸发干净，她自己都讶异，明明辗转反侧的人是安，她凭什么情不自禁。

「或许我就不该企图说服你。」

「我们谁也不要说服彼此。让月圆缺，让水涨落，让他醒来，或者死去。」

薇和安静静地走在秋夜的北京，落在低矮的胡同房子墙壁上的影子，天衣无缝，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