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女孩是谁

                照片上的女孩是谁

      记得那时候我已经不小了，读书念到中专了，十五六岁的样子 。那是一个暑假，我跑到了大城市的姑姑家小住。姑姑家也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妹妹，叫做琼洁。琼洁很胖，脸圆圆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同样圆圆的眼睛，笑起来镜片后面有两个发亮的小太阳。她喜欢看港战剧，喜欢流行歌曲。她有点瞧不起我这个农村丫头。嫌我土气，嫌我傻。可是她答应姑姑好好招待我这个远方客人，所以也就勉强装着很乐意的模样带着我公园里逛逛。姑姑很吝啬，老以为我们这些穷亲戚到她家来就是为了沾点光，所以每一趟回家时注定捡了一大包他们淘汰下来的“好衣服”和半新不旧的鞋子，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你这个给谁谁，那个捎给谁谁，千万别弄混了，糟蹋了好东西。其实二十多年前的农村已经没有她想像的缺吃少穿，她一直住在城市里，坐井观天，她不知道那时候农村变化很大，车子，房子都修葺一新，她以为宝贝似的东西我们早就不稀罕了。其实这个自以为很有本事的姑姑与我的父亲不相往来好多年了，那一年我考上了卫校，转了商品粮，跳出了农门，很以为是一件光宗耀祖了不起的轰轰烈烈的大事，于是突然萌发了要写信告诉姑姑的想法，以为她会大发慈悲寄些钱来，我就会发个小小的财，谁知我的一封信只是还来了一大包旧衣服，我妈妈从中挑了一件斜大襟的红上衣作为了我上学穿的衣服。从那以后我们两家才算有了来往。所以我才会兴高采烈地去她家玩这段情节了。

      城里人都不吃剩菜。所以她每次都发牢骚，自从我来了，她天天吃剩菜，抱怨我吃得少。我不敢吭气，只好敞开肚子吃。妹妹却吃得少，她要减肥。

      有一次晚饭后，我们大家都坐在客厅里。姑姑突然来了兴致，说:“琼洁，把我们的相册拿出来给姐姐看看”。他们一家照了满满一大本相片 。突然，姑姑抿着嘴笑着说，都别说话，让虹猜猜这个是谁?姑父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琼洁鼓着脸不说话。这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女孩子坐在一张木椅上，亮晶晶的黑眼睛，红嘟嘟的嘴唇，身上戴着绣着小鸭子的围腰，头上紧紧裹着白色的风雪帽。我看看他们三人故弄玄虚的样子，想开口说是妹妹，又想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他们肯定出了一道大难题想考中我，于是我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是我。他们三个人相视一笑，妹妹拍着手说，是我，你猜错了。

      姑姑有点懵了，慌忙掀过去这一页，似乎她都比答错题的我尴尬得多，想混过这难堪的一节。我的脸红得厉害，不由得暗骂自己可真傻，自己的照片怎么能在他们一家的相册里，那时候两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好多年了。再说我两三岁的时候哪里有条件照相，就算有的话，也被整天忙得昏天黑地的父母弄丢了，而且就算收藏着，也没有机会被姑姑拿来装进他们的相册了，她会想着有一天考考照片上的女孩是谁。早年没了父母的庇护的兄弟姐妹，都各奔东西，像没了绳子牵着的风筝。飘到哪里是哪里。混得好的，趾高气扬，很害怕落难的兄弟姐妹投奔，怕连累他们。只听见姑姑拼命地往后翻着相册，可蒙了薄膜的相册粘住了她的手。好容易掀过去了。姑姑悄悄长吁一口气并不置一词。姑父老好人也不发表意见。倒是妹妹幸灾乐祸地笑了又笑，手捣着我说，你可真傻。

        是的，我可真傻，总以为自己能绕过规则，别出心裁。我太高估了一母同胞，太高估了骨肉亲情。谁知闹了个大笑话。

        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那张照片还在不在？如果再有人拿照片让我认，我不会再傻兮兮地说，那是我。姑姑也早忘记了吧。她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