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妹

作者: 阳光_1f28 | 来源:发表于2018-07-01 13:19 被阅读8次

黄小妹的老公半年前死的。

今年快60了,可是花桥寺村的人仍是“小妹”“小妹”的叫,这让黄小妹很不好意思,也无可奈何。-------她的真名都快被人忘记了。除了老一辈的,年轻一辈的都以为,她本名黄小妹。

黄小妹,排行第五,上面有两个哥,两个姐,下面一个弟弟。要说这兄妹6人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黄小妹了。大哥叫朝荣,能说会道,也会摆弄吃食,是村里有名的大厨。谁家有个婚丧嫁娶,总要头天晚上提上好的烟酒,拜托他去做这后厨的总管。----他炒菜做汤,那是极让人放心的。现在的花桥寺,一有个红白喜事,人们头里想起来的还是他“可惜了,那门手艺啊”----他死了五年多了。二哥叫朝平,吝啬,疼媳妇。老娘在世的时候,兄弟三人轮流赡养,轮到谁,谁就给些生活费。有一月,轮到朝平了,正赶上他杀猪。朝平割了一块猪肉,兴冲冲给老娘送去。半道上折回来,称了称,拿刀切去多余的肉。-----这事情至今还被村人们提起,“呵,对自己亲娘老子还这么抠搜”大姐嫁到河对岸了。黄家大女儿,花桥寺的人没有不叹息的 “命苦啊!”丈夫姓付,瘦高个儿,出了名的二混子。日子过得紧巴巴,没米下锅了,这姓付的还是满街的游荡。手上一沾钱,必然是拿去买酒喝。他的死,至今让人记忆深刻。---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村人从没有见过这么死法:喝猪油死的。据说送到医院,医生一看,哎哟,满肚子的都是猪油!花桥寺的人,人说开了眼了。二姐嫁到隔壁徐家岭了,跟着老公做生意。80年代的时候,什么赚钱做什么。做了不少生意,都是亏本儿。跟人合伙做黄磷生意,黄磷燃了,人伤了;跟村里合伙做砖头生意,亏了;反正每次,都得出点事情,这二姐老公一琢磨:看来咱不是做生意的料哇。于是开了家加工产,碾米的,磨面的,添置上。这一下,整天轰隆隆,轰隆隆,机子一响就了。方圆好几个村子的人,都来这二姐姐家。机子一响,那就是钱!有些人眼红了,也跟着陆陆续续开了加工厂,不到几年,来二姐家加工的人不多了。这二姐老公也不急,有一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加工粉丝的机器。方圆几十里,哪家不喂猪?喂猪就得种红薯。红薯藤,猪爱吃,长得快。晒干了,打成粉一样喂。这红薯粉丝,那些年还是个稀罕玩意。于是过不了多久,这二姐家又热闹了。屋里屋外,拿着箩筐,挑着粉,站满了人。忙不过来,雇人,写字条,排队叫号。----那些年二姐家红火得让人眼馋。小弟是木匠,要说这家里,最疼的就是这老幺了。分家后,连同房子,老娘跟了老幺。自此“老不死的老不死的”不绝于耳。而这老幺,也是个怕老婆的。过不几年,老娘已经被赶去隔壁一间小屋子了。从此,这老幺媳妇儿,脸上倒是有了笑容。过年,一家人坐一起吃饭,一定会当着回娘家的姑娘的面,脸上笑成一朵花儿,招呼老娘“来,妈,您坐这儿”

“这老幺媳妇儿就是做作”黄小妹心里想。她们俩多年不对付。今天,黄小妹要走亲戚,去她二姐家。一来,是二姐过生日;二来,是问问自己闺女的下落。亲情是抹不掉的,尽管这么多年没有管她,说破了天,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黄小妹心里这么想。

要说这黄小妹跟她二姐,关系也奇妙的很。在花桥寺村,这兄弟姐妹六人,最机灵的就是黄小妹了。黄小妹的那张嘴,那是一“铁夹子”。而二姐呢,倒了个个儿。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孩子,黄小妹也是最被疼的。二姐也尤其疼她。家里脏活,累活,一家人的饭食,大姐和二姐的事;挣工分,大姐和二姐的事;跟男人们一样,拼了命的干。黄小妹只负责一样------带小弟。三姐妹,就数黄小妹最趾高气扬了。往人堆里一站,黄小妹是最标致的。---这一点,从村里男人们的反应,黄小妹门儿清。要不,怎么能硬生生从村里大队干部老刘的女儿小翠手里把夏明良抢过来呢?夏明良,个子高,人也白净,又有一副好嗓子,他最爱唱的是那句“啊--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说话慢声细语的,在一堆黑不溜秋的男人里格外扎眼。田埂里一站,一会儿功夫,年轻的小姑娘们,三三两两的就围过来了。小翠的态度最殷切,毫不掩饰了。有一天,村里的大队干部老刘,去了夏家。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那一天,夏家的屋子里少有的传出了夏明良厉声说话的声音。自那以后,夏明良和黄小妹公然出双入对。小翠,见了夏明良,就像见了鬼一样,一定会绕道走。结婚后,夏明良还是经常唱那首《牡丹》。然而,婚后不几年,这首《牡丹》,对于黄小妹来说,成了噪音。-----尤其想到了二姐的时候。虽说逮着个机会,夏明良去了国营煤矿厂,成了一名工人,吃上了国家饭。但是,很快,随着周围人,日子渐渐好起来,又添了老大,黄小妹的日子就紧巴巴的。一走就是大半年,屋里屋外,全靠自己一个人操持。黄小妹深感自己嫁错了人。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现在一个人在家里,黄小妹有时候模模糊糊地还能听到那句“啊---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两个孩子,老大女儿,嫁到了邻村,抬脚五分钟就走到了,现在在市里卖保险,是个有出息的。老三儿子,卖手机,听说也不错。只有这个老二,黄小妹时常想,她在干嘛呢?

要说对这老二没有一点愧疚,也是不对的。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哇。发作的那天,连夜赶到了二姐家,接生婆上手了,很快,在二姐的帮助下,老二出生了,是个女孩。留不留?接生婆一边问,一边抓起一把稻草--------要把那孩子捂死。黄小妹只觉得眼前一黑。是二姐当机立断,“给我吧”。多年后,黄小妹想起这一幕,仍然有些恍惚。为什么没有阻止,也没有做任何反应呢。大概是当时心情太过沉痛。天知道,她有多盼望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是个男娃啊。夏明良,排行老二,是全家的顶梁柱。那份矿工的工作,全村多少人眼红。无论如何,也不能没有。---当然,如果是男娃,就是没有工作也得要下不是,毕竟吗,养儿防老,后半辈子的依靠。可惜是女娃。

后来这女娃,黄小妹再没有管过-------这么说,也不对。老二上高三的时候,有一次,二姐来家做客,“二女子得了个感冒,快半年了,咳嗽了半年,还没好拖底。你说说!哪有这样娇气的?还老央求我去城里带她看病,说是半夜里咳血了。这么大个镇,都看不了她的病啊?假清高!”二姐说。“再说了,我还要喂猪,哪有时间带她去看病!就是个小感冒,我们平常不都是吃吃感冒药就好了,哪那么金贵!”二姐一边笑,一边埋怨。“都咳嗽半年了,还不得去大医院看看?”就这么一句话,老二才去城里看了。是黄小妹带着去的,回来跟二姐说,医生说了,还是心情不好引起的。“有吃的有穿的,还心情不好?作孽哦!”二姐咬牙切齿。

今天一定要去问问老二的下落。黄小妹打定主意了。“来,别傻站着,坐呀” 到家了,二姐忙不迭的招呼,打断了黄小妹的思绪。

现在的黄小妹,到哪里都头扬的高高的。老公是死了,可是两个孩子有出息啊。相反地,二姐倒是败下阵来了。二姐自己有两个孩子,老大小娥呢,经朝荣做媒,嫁给朝荣媳妇的本家,姓王的。现在是个泥瓦匠。要说,这小蛾子着实不讨人喜欢。说话急,像打枪,突突突的往外冒。今天还得从她那里打听老二的下落。想到这,黄小妹心里老大不痛快。这梁子是怎么结下的呢?这得说起老二,小意子和自己的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上了。二姐和黄小妹私下说起,这样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黄小妹心里另有打算。二姐的老二,学习好,以后说不定可以指望。但是自己的女儿,那可是一等一的漂亮。但是她也没有阻止。倒是这小蛾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插手了这事。那年刚过完春节,二姐一帮人来家里坐坐就走了。黄小妹进屋,发现老大一个人坐在床边,跟一桩木头一样。木头还在擦眼泪。半个小时前,老大和小蛾子在这个屋子闲聊。黄小妹全明白了。“活该你吃苦受罪的!让你欺负我女儿”多年后,每次看到小娥子,一头永远乱蓬蓬的头发,抱着娃的烦心样子,黄小妹都很满意。从二姐那里知道,这小蛾子生活艰难,生了两个孩子,都没了。现在终于有了两个孩子。这是报应。每次一看到这小蛾子的糟心样子,黄小妹的嘴角都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很满意上天的某种安排。现在,对面的小蛾,手里抱着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像抱着一块猪板油,脸上是满脸的倦容,---听说是得了甲亢,越发的瘦。黄小妹笑了。她的笑容很快淹没在一阵哄笑里了。二姐的小意子,光棍了这么多年,终于娶上了老婆。只是娶了老婆之后,这孩子变得更老实了。结婚没有多久,二姐嘴里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儿媳妇消失了。一提起这小意子的媳妇儿,就是满面愁容。“唉,儿子没用哟” 小意子在上海打工,这儿媳妇,带着小孙女整天窝在娘家,这让二姐老脸挂不住了。不得不硬着头皮,一次次地去请。一把年纪,臊得脸上红不是红,白不是白。

最没有任何消息的,就数这老二了。黄小妹叹了一口气。倒是也没有多想这孩子。想想这娃,从自己身上掉下来,自己一个迟疑,要不是二姐,早就没有命了。前些年,谈了男朋友,一个电话把黄小妹拉过来,说是要给过过眼。----毕竟是亲妈。但是这头的黄小妹,总是不情不愿。倒是不怎么喜欢掺和这孩子的事情。已经送走了的人了,这是扯哪一出?不情愿是不情愿,到底是去了,人也见着了。担心自己家里嗷嗷叫的两头猪没人喂,说了些含糊其辞的话,便匆匆走了。

但是这半年来,这老二的影像在自己跟前忽闪忽闪。小时候,这老二经常在黄小妹家来玩,爱笑,爱闹---因为有年龄相仿的玩伴。青春期过后,就变得严肃了。有一年,黄小妹和老公在集市上,给老二买了一朵花,是一个卡子。卡子是铁的,粉红色的绸子做的花瓣,花芯是一个蝴蝶,上面连着一个弹簧,拿在手上,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的,很好看。谁知道,一个塑料头花,老大闹开了,又是蹦,又是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行,我就要这朵,你们给她买,不给我买,偏心!”。那孩子拿着那朵塑料花儿,在旁边几乎要哭出来了,好像她自己犯了很大错一样的神情。“我这朵给姐姐吧,这头花我带着不合适,没有姐姐好看” 夏明良说“是给你买的就是给你买的,你拿着”。转头安慰小祖宗“别哭了啊,乖,回头爸爸给你买个更漂亮的好不好?”黄小妹知道,老公最疼的,就是这老大了。老大就是他的心尖尖。从什么时候,感觉到这孩子在疏远自己的呢?给压岁钱,总是不要。最近一次见到这孩子,是在小意子的婚礼上。她看到那孩子,瘦了许多,上前去问,上班了没有?在哪里上班?一个月多少钱?那孩子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说一句话。可是明明在之前,那张脸上还能看到笑容的。在她面前,那孩子的笑容就像是被封存了一样。答完了,那孩子就说了一声,三姨,我去那边了啊。然后,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然而现在这阵风,总是在黄小妹的眼前,心里,刮着,呼呼地刮着。

拿到那串号码了。黄小妹绷着一张老脸,从小蛾子那里要到的。小蛾子给的不情不愿的,自己也不愿意求她。可是,这么一圈,也只有她知道啊,----听说那孩子和二姐,二姐夫闹得很不愉快,已经很久不联系了。黄小妹拿着那串号码,想说什么呢。她拨了出去。

“喂,你好”那头传来了那孩子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仿佛是笑着说的。

“是我呀,我是你三姨”黄小妹心情很好。

电话挂断了。

风又开始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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