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

1

老蛤蟆已经很老了，全身的皮布满皱纹，没有一点光泽和色彩，与干枯的泥土颜色融为一体。它坐在洞门口，静静的看着外界的世界，是那样安静，静到没有一点气息，让人走到它面前也没有察觉到有一只大大的蛤蟆坐在哪里。而它呢，也似乎没有感觉到有人来到了面前，或者这些人在不在，又和它有什么关系。

它依旧静静的坐着，只有那双透亮的眼睛依旧明亮，没有一点昏沉，还带着光芒。正是这光芒让人发现那不是一堆泥土，而是一个生命。那眼神毫不畏惧，如此静，如此清澈，可以照出世界的影子来。

“这里有只蛤蟆，好大一只。眼睛好亮啊！”一个声音带着惊喜又惊讶的响起。

此时，一只小蛤蟆从洞里跑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和全身的力量开始跳着逃离了家。 这就是传说中的蛤蟆功吗？一步能跳出好远，身体如此矫健灵活，不停的弹跳着。

小蛤蟆惊慌失措地跑了，都没有来得及回头来看看处于危险中的母亲。

老蛤蟆依旧不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孩子成功逃离危险，也许更让它安然处之。

“这个蛤蟆太脏了，用水给它洗洗”。

于是，一个女子用水淋响了蛤蟆。老蛤蟆依旧不动。

第一次清洗完毕，蛤蟆享受着清凉，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怎么洗不干净，再洗一下。”

于是，水又冲响了老蛤蟆的身上。

老蛤蟆这一次受大水的冲击开始走出洞口。步伐稳重，不慌不忙。

女子又用水尾随着它。老蛤蟆感受到了危险，用力往前一跳，不但没跳出多远，还因为身体的笨重和衰老，没支撑住，反而摔到了沟里面，来了个底朝天，那花白的肚子印着年轮的痕迹。

摔疼了。唉，老了，不中用了，要是年轻时，这一跳哪能伤到。可如今，怎么用力也跳不动了，反而适得其反。

在敌人面前，跳不动了，能怎么办了。

它慢慢爬起来。

女子尾随而至，看它摔跤的样子，突然心疼了。

老蛤蟆出于本能，依旧不慌不忙的向前走着。

走几步又休息一下，又继续爬……

再也不跳了，只能尽力爬。不回头，也不慌乱地爬着。没有任何声音，就算此刻被人打死，也只能任人宰割。

女子此时才发现，蛤蟆不是身上有泥而脏，而是老了就是这种颜色。它那双眼睛，依旧如此静，如此透亮有神，如清澈的泉水没有一丝杂质，如少女般温柔可爱。

这双眼睛，历经多少岁月沧桑和浪漫，人生也去了大半，却依旧明亮慈爱。

这样一双眼睛里面，是有着怎样的一个心灵世界。

女子默默离开了，老蛤蟆游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家。

2

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了，满是皱纹的脸，黑而干枯，就只剩下一张皮了。

她虽然活着，还能动，却已经无法自理生活。那双眼睛昏沉、无力，却依然连接着世界与她的心。

她身上的衣服总是脏兮兮的。

孩子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看过她了。幸好有老伴照顾，一日两餐还是有得吃的。

不过，老头子有时候出门很晚回家，她就只有饿肚子等着。有什么办法了，她已经没办法照顾自己了。脑袋也有点痴呆了。别人和她说话，她也不知道对方讲了什么。只用一双昏昏沉沉的眼睛看着别人。

声音她还是能听见的，至于回响到心里是什么声音，她也不清楚，也许就只是一些混杂的音而已。

她住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几乎不和人来往，也没人来看她。当然，她也不知道谁是谁。

每天除了家门口那个院子，她哪里也不去，脚也走不动了，走几步路就累得喘气。

她就这样来回在房间和院子里走动，然后大部分时间坐在那冰凉的石头凳子上，木纳的看着外面的世界，有时候路上会走过几个行人，除了就是狗叫声，鸟声，还有那一排排长年不变的树。

她就这样坐着。困了就睡。饿了有饭端到面前就吃，没有就等着。

老伴回来会和她说话，可她又听见了多少，听懂了多少，但总有个声音陪伴着。她想说的时候，又会自言自语的说着，至于说什么，也不再重要。

老了，身体已经这样，精神也这样，生活也这样，有人打有人骂，也走不动了，甚至爬，也很费力了。

年轻的时候，她养育两个孩子，中年丧夫，艰苦拉扯孩子长大。孩子长大都去大城市打工，并且安家了。到了六十多岁，她才再婚，有了今日比自己小几岁的老伴。如今孩子们在外地，只有这个老伴还陪伴着晚年的寂寞和凄凉。

一生就这样快完了，连记忆都快没了，活着就是一口气还在。别人说她也就是一根树桩还立着，等死而已。她的岁月也变得无声无息。

有一天，大爷没吃早饭去干活，有个女子给大爷送了一个软软的面包让他吃，大爷没吃，放进了衣袋里。

回家时，他扒开那个怀揣很久的面包送到了老伴的嘴里……

她突然说：“真好吃。”

她的心依旧感知着这个世界的冷暖……

3

狗，每天都跟着它认为的主人跑。主人开车，它就在车后面跑，跑得气喘吁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还是乐意，喜欢跟在车后面跑。跟着主人后面跑，是它的本能，这份忠诚与依赖生俱来。

主人很少给它吃好一点的饭菜，几天才喂一点剩饭剩菜……

大热天的，从没想过要给它准备一点水喝。

有一天，狗睡在车下面，主人开车时没注意压伤了它的一只脚。

没人给它治伤，也没人会在乎它的疼痛，更没人会在意一只狗也需要关怀，也有一颗和人一样的心。

狗依然带着伤脚，一拐一瘸的跟在主人的车后面。只是它再也不能跑了，只能慢慢走，孤独、吃力的走在那车轮留在泥路上的痕迹上面。

那个午后，太阳特别大，非常热。它跟着主人来到了目的地，主人视察完工作以后，开车带着其他人一溜烟走了。那车轮在烈日下，扬起黄色的尘土，格外嚣张。那尘土飞扬跋扈的落在狗的身上，把狗鼻子都呛得连打喷嚏。

烈日下，人和车都很快消失了，尘土也消停了，那狗拖着疲惫而又伤残的一条腿，大口的踹着气，孤零零又吃力的走在路上。它要回家，无论如何要走回家，无论路途多么远，太阳多么大，伤腿又多么疼，它只能依靠自己走回家。

没人会在乎那只狗的落寞和凄苦，它走得有多么艰难，那段路对一个受伤的腿来说，意味着什么。

它拖着那繁重的肉体就这样在烈日下走着……

有一双眼睛在远方看见了它的艰难和疼痛。

过了很久，它终于走回了家。这时候它的主人和其他人正在房间里喝着冰冻啤酒，吃着可口的饭菜，大声的聊着天。

狗太累了，睡在地上一动不动。它想喝水，太渴了。

它就那样静静的睡在地上，没有任何声音，只轻轻的舔着伤口，生怕吵到了人。找个地方安静的舔自己的伤口也是它的本能。很多伤就是这样治愈的。

它没有任何责怪和难过，这样的命运对它来说，已经习惯。它不知道更好的命运和生活是什么样的，因为从来没有遇见过，又怎能知它的味道。

然后，有一碗水端到了它的面前。有一双手抚摸着它的头，它的眼神与她的眼神相遇并交汇了，它还吃到了可口的点心。

她懂它的疼痛和坚韧，那柔和的眼神，充满了爱。

狗狗的眼睛一直那样温顺善良，没有任何抱怨和怨恨，命运如何，似乎都没有痛苦，只是接纳。那双眼睛只有对这个世界，对主人的爱。

那双充满爱的眼睛，有着怎样一颗柔软而善良的心。

后来它每天都能喝到水，也能吃到可口饭菜，也得到关爱。

她将要离去，狗只会重复以前的生活。无论未来如何，这一生，有个女子在与它相遇后，那样深深的爱过它……

4

岁月无声，我深爱着这个世界，爱着我遇见过的所有需要爱的生命。

在那些简陋、清贫、被人遗望的角落里，没有美，没有华丽与精致外表的角落里，那些黑暗的角落里，那些沧桑的岁月后面，那些眼睛后面，无声的生命，如果可以多获得一点爱和关怀，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