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经历的,无法停止也无法被停止的漫长岁月长河中,遗忘仿佛是人们对滚滚向前的时间回馈与报答,因为时间地飞快流逝而不在记忆中停留,我一直是个喜欢回头观望的人,有些冥顽不化地捡拾一件又一件记忆,“自圆其说”中的大部分字都来源于我对记忆深处很多小事的穷追不舍,2018年穆斯林斋月已经过半,今晚于白驹过隙般的时光中,写下这篇小记。
我出生和成长于非常传统的青海回族家庭,长辈们一生恪守伊斯兰教教规,斋、念、礼、课、朝均尽心竭力完成,回族人不与汉族同胞一起“过年”,有与“过年”性质相当的的开斋节,及为期一个月的斋月结束后的节日,又称“尔德节”。开斋节也是回族家庭举家团圆的日子,吃自然是头等大事,馓子(一种油炸的点心)便成了青海回族人家过节餐桌上的重头戏。我15岁之前的记忆里,每年临近开斋节的3—4天,奶奶家都会炸馓子,如果炸馓子的日子正好在周末,孩子们也会随着大人们聚集在奶奶家灯光昏黄无力,灶台却热闹红火的厨房里,在炸馓子的油烟味里大呼小叫地凑热闹。我奶奶是炸馓子的高手,年轻时,逢年过节总被很多回汉两族的主妇邀请去家里指导她们炸馓子,所以家里炸馓子活动,她是总指挥,接受着家里晚辈们小心翼翼地询问与崇拜,她也会要求年纪稍大一些的有些力气的两个孩子,拿着扁担的两端,反复压平摊在面板上的馓子面,使他们柔韧,炸出来的馓子更酥脆。说来也神奇,经我奶奶的手炸出来的馓子,分外酥脆。馓子全部炸完后,所有参与了炸馓子活动的人们,都会分到几把馓子,热闹结束,满载而归。很多年后的某天,我去小区的馍馍铺看见高高摞起的馓子,意识到奶奶家将近十年没举办过炸馓子的活动了,城市的所处可见的馍馍铺里所处可见的馓子,味道和口感都让人惊艳,家里的炸馓子盛会在不经意间就快速衰落了,伴随着炸馓子指挥官和主力军的衰老,伴随着曾经凑热闹的孩子们的忙碌,也伴随着让人无可奈何的疏离。
花花儿是青海回族人餐桌上另一种让人赞不绝口的油炸类面食点心,形状各异,有片状的带着花纹的,也有将条状的面中间划开口,将面的一段反方向重叠进中间的口,油炸成型的名叫“翻跟斗”的,具体制作方法不敢妄言。儿时随着父母住在二中家属院时,每年临近开展节,住在西宁的姥姥、二姨、舅妈会来湟源家里帮妈妈炸花花儿,制作过程长则一周,短则一两天,完全视她们的忙闲程度而定,花花儿炸好后,妈妈会把它们放在小缸里,缸口套上防潮的塑料袋静待开斋节的到来。那时的花花儿真美味啊,我热爱混合了蜂蜜的炸成焦糖色的花花儿。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呢?家里不再炸花花儿了,从点心店买回来的花花儿备受冷落,被放在点心盘里,迎接一群又一群不同的客人,数量并不见减少。我尝试过很多点心店里的花花儿,都难以与我记忆中的味道吻合,大概就连食物味道之间的久别重逢也是少数人的幸运,更多的人,总是在失去和不可追回中怅然,成年世界的痛苦和彷徨积累于对纯真的怀恋,对忙碌的厌倦和对物是人非的迫不得已地接受。
和汉族人过年要穿新衣裳的习俗一样,回族人过开斋节也要穿新衣裳,小时候穿新衣裳的频率不像现在高,所以对开斋节的期盼有一半是因为要穿新衣裳,对新生事物和美好事物的渴望成了对开斋节最深刻的记忆之一。长大后,时常有新衣裳穿,却很久都没有在开斋节的当天穿过新衣裳,我的记忆里,有个小男孩,穿着节俭的奶奶买给他的硬塑料壳的不防滑的运动鞋,趔趔趄趄地在一段很长的下坡路上摔了很多次跤,我至今再在脑海里勾勒那个场景时还会湿了眼眶。可我也渐渐意识到,我们顺着时代的快速变更加速长大,摒弃了曾经的失落和羞愧,却不得不站在了因为观念、想法不同而形成的鸿沟两侧,打量彼此,审视彼此,对无法重逢感到深深的无奈和痛惜。
今日儿童节,在朋友圈感受了太多人对“长大”这件事情的恐惧和逃避,却还是庆幸自己正在长成一个大人,在乐趣和纯粹四散的时光中还保有“朝花夕拾”的能力。就把“儿时”当成一个充满了食物的香甜能轻易感受喜怒哀乐的时间段,这并不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幸运,而是正在读这些字的你们都踏实拥有过的幸福。
且歌且行,最好再有一壶煮沸了记忆的甘醇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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