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度过了第一个没有外婆的端午。
外婆今年离开了我们,享年81岁。用现在的标准来判断,也算是高寿。
我记得外婆火化的那一天,老娘和她的兄弟姐妹哭成一团,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也是一样。纵然有人情绪能一时控制,在最后遗体告别时,并没有人能忍住,最后泪流成河。
对外婆的记忆,第一个就是“胖”。
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是在外婆家。当时经常会问我妈“外婆是不是有200斤重?”在一个孩子的眼中,200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所以看到外婆比我们都胖,忍不住就会问一下是不是达到了小孩子心中那个巨大的范畴。
当然外婆并没有那么胖,毕竟小孩子的眼光是有问题的。
对外婆的记忆,接下来就是“香烟”。我小时候,外婆已经从服务公司(我们当地的一家国企)退休,所以经常我看到的就是她拐着一个篮子,来我家门口的菜市场买菜。因为会买很多菜(因为便宜,我猜),所以会时不时走不动的时候就停下来休息一下。在她休息的时候,就会掏出香烟来抽。
我还能记得当时抽的烟名字叫“团结”,记忆中是5毛钱一包。那种烟没有过滤嘴,很是呛人。外婆作为一个老烟枪都会时不时被呛的咳嗽几下,所以那种烟有多呛人就可想而知。
小时候我总是想等我有钱了,就给她买一些放在柜台里面的“阿诗玛”,那种烟看起来就比较高档,而且有过滤嘴。可惜我给她买香烟的次数寥寥无几,一方面是因为真的没有意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已经不能抽烟。所以更多的是会买一些牛奶,然后给一点钱给她,让她想买什么就给钱让别人去买。
对外婆的第三个记忆是“狗肉汤”。因为工作的关系,外婆在退休后,在我们那个小县城的南门摆过一段时间的早餐点,有且只有狗头汤这么一种吃的,也算是我们当地一项特色小吃。什么是狗肉汤呢?就是“狗肉粉丝汤”的简称。大冬天的,来一碗热辣的狗肉粉丝汤,洒上蒜(苗)花,现在想来也是口水不止。
外婆家门口有一株葡萄,葡萄藤是我们一帮兄弟姐妹的乐园。
虽然只有一株,但葡萄藤也能将外婆家门口的空地给全部遮住。当时夏天并没有空调,绝大多数是外出乘凉,而葡萄藤也就成了一个绝佳的地点。在葡萄藤下的最大的好处,当然是可以“顺带”吃一点葡萄。要知道那个时期物质是匮乏的,能有一些自家的葡萄真的是非常棒的事情。另一个好处可能不那么明显,就是葡萄藤上不太会掉毛毛虫。我记得小时候曾经有一次在外乘凉时,被一只洋辣子(一种毛毛虫)掉在我胸口,当时哭得那个哭天抢地,然后各种风油精往上抹也不管用,最后还是拌了糖的西瓜让我安静下来。
所以,前几年葡萄被伐掉的时候,我还非常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我小的时候,外婆带过我不少的时间,当时父母都在上班,爷爷年纪大了,外婆就把我带到她家来带我。
我天生也不是个安稳的人,能吃且能闹,现在想想外婆那个年纪带我,也真是为难她老人家了。
所以在那个小小的瓦房中,度过了我童年的一些岁月。
反正当时我的主要活动就是吃或者睡,要不就是闹,也没有弄出太大的幺蛾子,也算是万幸,否则就我现在这种花样作死的性格,想想真是后怕;)
外婆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所以也难免会有护短的行为。
我印象中有一次是记忆深刻。
小时候和我哥喜欢玩街机,但是当时“电子鸦片”的称呼让所有家长咬牙切齿,基本上没有人能免俗。当对于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又有多少人能抵抗住那种诱惑呢?所以,为了打游戏与父母展开了各种猫捉老鼠的戏码。
既然是猫捉老鼠,总是有输有赢。赢了么万事大吉,如果输了就……
所以那次好死不死的我们输了。
我现在都认为我的母亲和我姨的教育方式很有问题,除了打就没有别的方式。所以那天我们的遭遇是揪着耳朵从游戏厅拽到了我姨家(画面请自行脑补),然后就是不亚于满清十大酷刑的暴打。
上面说了她们两位除了打就没有其他的方式了,所以她们打起我们俩是份外卖力。印象中是打断了一根扫帚,一根木棍,耳光没有上百可能也差不多(我现在还认为我有点耳鸣就是被殴打所致)。
画面太血腥,就不过分描述了,反正是摧枯拉朽的一边倒的局势(难不成还还手?)。当时外婆也在,拉了几次没有拉开,外婆当时绝对是心疼了,两眼泪花的说“小孩子哪能这么打?你们小时候我也没有这么打过!我回去了。”然后就执意要走。结果一群人(包括我哥和我)又得去拉她,那种场面真是……再也不想提了。
再来就要到我第一次收到冤枉的事情了。为什么又是在外婆家?
简单描述一下就是——我老爹呢一直对我是不信任的(关于这点,改天另开话题来说),所以当时小升初考试时,在不知道我的考试成绩情况下,就相信别人说我考试很差,然后对我一顿老拳。
我一直觉得我爹绝对是以打我为乐趣的,否则怎么会打我的时候还要把房门反锁不让人拉?那天我是在我上面说的葡萄藤下玩耍,被他拉到外婆的房间里面,然后……我已经不想回忆了。
外婆是在门外不断敲门,但是无奈老爹已经打顺手了(嗯,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到他撒完气,我才被解救出来。
现在想想,估计没有外婆的拍门,我估计还要再被考验一会。
外婆和外公养育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我的大舅去世的比较早,大概在93年左右去世。我现在也无法想想当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他们是怎样的感受。现在想来,应该是伤心到不会流泪了吧。
当时我还是太小,完全没有关于那段时间的太多记忆,只能依稀从每年年夜饭之前,外公外婆一定要给大舅烧纸,并洒上一杯薄酒,几块咸鸡咸鸭。我还能记得她们看着燃烧的纸堆发呆的表情,想来后面很多年,他们并没有完全从丧子的痛苦中走出来。也许那个伤口已经结痂,但依然不能触碰。否则,真的会好痛。
外公和外婆的脾气都比较暴躁,经常吵架(在我小时候)。我一直很难想象外婆那种胖胖的老太太,一笑起来满脸褶子的人,也会有那么暴躁的脾气。
现在想想,所谓“吵吵闹闹真夫妻”这话也许是对他们俩最好的描述。
就我所知,其实母亲那一辈还是有点怕我外婆的,一方面嘛是脾气不好,另一方面就是不讲理啦;)不过这点我是没有看出来,毕竟我与她差了两辈,可能老一辈的人对待孙子辈都会很有耐心吧。反正我小时候各种不合理的需求都会被尽量满足,现在想来,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一段时间。
我小时候,记得外婆养过一直大花猫。那只猫没有名字,外婆只是喊她“猫咪”。
那只大花猫真的好胖,但是很乖。我现在还能记得有一次外婆在打牌的时候,那只大花猫就蹲在她的腿上眯着眼睛睡觉,外婆在出牌的间隙就抚摸她一下,她也很享受的眯上眼睛。
外婆很喜欢那只猫,每天都会去菜场买一些小鱼,然后回来煮熟了给她吃(想想也算是比较原始的自然粮了吧),那只猫每次都能吃完,都会很满意的蹲到墙脚去晒太阳。
后来那只猫生了一窝小猫。本着作死的精神,我去猫窝看小猫,然后脸上被那种大花猫留下了一道爪痕。现在看来,这算是那只猫生命的转折点。
当时我算是很宝贝的一个小孩,所以那只猫后来被外婆打的很厉害,甚至连小猫被人抱走都不敢去护了。想来猫也一定很不好受,明明她只是本能的护犊,却受到这种待遇。我也能想像她看着小猫被人抱走却不敢上前的心态。
也许,这就是我后来对动物特别有爱心的一个起点,也许在那一道血痕中,“爱护动物”就写进了我的内心深处。
前几天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巧合的是朋友摆酒的地方,正好是外婆的老家。所以我决定用一点时间,再用心来看一下这个城市。
小时候外公外婆每年都会回老家,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些当地的特产。
说是特产,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山楂糕、煎饼和大头疙瘩(大头菜)。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这些东西真的不亚于山珍海味。
当我到了那个城市的时候,酒席还没有开始,于是我利用了一点时间,去超市走了走,想去看看是否还有那些东西。
不出意料的,超市依然在售卖着那些古老的产品,忍不住对小时候怀念的我,毫不犹豫买了一堆带回来。
真的好便宜,买了一大包才100不到。
而当我拎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东西真的很重!这个是超出了我的想想了。
当我拎着一个塑料袋,吭哧吭哧往回走的时候,我才认识到当年的我实在是太Low了!我根本都不能想像当年的他们是怎么将那么多东西带回来的!
要知道,当时他们已经是六旬老人,外公还是残疾人。老家距离我们县城大概300公里,而当时根本也不会有私家车这种东西的存在。
所以,让我们想一下,当年的他们,是如何将东西带回来?换成今天的我,是否愿意以相同的方式将东西带走?
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就是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背后两位老人付出了多大的辛苦?
有时候,我们总会被一些小事情打动。
我拉着你这张照片是我在2010年过年回家时拍摄到的。
当时我们那边下了好大的雪,而此时的我正往车站走,而外公外婆是去我大姨家。
当时雪化了很多,地面比较湿滑。外公此时伸出了他的作手,说了一句“我拉着你。”
一句话足矣。
自从我爷爷去世之后,每年过年我们都会去外婆家过年。
一方面老人老了,另一方面兄弟姐妹们分开过年也的确有点冷清。在前几年,这个可以做得很好,因为我们这一辈还没有结婚,没有那么多事情要办。但这些年随着兄弟姐妹们结婚,去外婆家过年的人是越来越少。虽然他们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他们心中的失落。
不过自从外婆开始行动不便的时候,大家又开始主动聚在一起,不知道这点算不算是对她的一些安慰?
尤其是去年,当外婆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时,我们都觉得可能很难再有下一次机会了,我们都赶回来陪她过了她生命中最后一个年。虽然她不说,但是我相信她一定是很开心的。
前两天端午节回家,和外公聊了一会。
我一直很担心外公心态会很不好,因为他说过“等你外婆走了,我估计每两年也就去了。”我是真的很害怕这种情况。老人离世不可避免,但原本可以活得更好却因为另一半去世而郁郁寡欢,这种情况,我真的受不了。
好在这次外公的心态很不错,没有了前几次见面的悲观心态。也许是我那句“其实外婆也并不希望大家如此难过,这也不是她的初衷。”起了一点作用吧,外公这次开朗了很多。
吃完午饭,我和他在门口坐着,陪他说话说了很久。
“我和你外婆结婚60年,在一起68年(印象中外婆是童养媳),你说多少年了?这么一走啊,我的心肯定是不好受诶。但能怎么样呢?毕竟年纪大了人总是要死的。”
“今天端午节,早上起来我也没事儿干。就站在那边看你外婆的照片(遗照)。心里面啊不舒服,往年呢老太婆还在的时候,早上买点菜什么的,喊子女们过来吃吃饭。现在老太婆不在了,也没有办法喊子女们吃饭了。幸亏今年你二舅喊我们过来一起过节。”
“子女们都比较孝顺,这一辈子还要求什么呢?80多岁人了,也该走了。往天我们门口一起玩的老头子,都走了一大半了。”
“怎么可能老两口一起走呢?总要有先有后。我活这么多年就记得东门有一对,老头子先走了,老太婆哭的时候一下子过去了。然后老两口一起走了。”
“我现在每天该吃吃,该喝喝,什么都不去想。”
“其实你外婆走了,对大家都好。为什么呢?你想啊,她在这边,你妈你大姨他们要服侍,子女们累;我半夜也不能睡觉,要照顾她,我也累;她自己身上疼,也不顺服,自己也累。现在走了,大家都轻松。儿女们孝顺,没有什么遗憾。”
“我现在吃东西会注意,不然痛风起来受不了。现在茶也不喝,怕和药有冲突。啊,没有冲突啊?那我明天继续喝。”
一些简单到不能简单的对话,你看到了什么?
“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种话恐怕还不仅仅是针对父辈,对于祖辈依然是适用的。
我小时候一直说“外婆,等我长大了买糖给你吃。”外婆总是呵呵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可惜这一天我再也不能做了。
有时,是我们做得太少太少了。泪流满面。
对外公而言,他才是最伤心的人,他到底会怎样?会不会每天晚上醒来,看着空旷的床榻,内心依然会涌起一些伤痛和酸楚?我不知道,我也不可能知道,更不能去问。能作的只有去主动关心他,让他不要有过多时间去思考这种会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我妈呢?毕竟外婆是她的母亲,虽然母女经常争吵,但那种血缘关系并不能被斩断,所以她也一定是伤心的。更深层次来看,借用我姨在殡仪馆说的一句话“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个没妈的孩子了。”无论人多大,总是希望有父母、兄弟姐妹在自己身边,为自己鼓气与打气,然后才能在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中蹒跚前行。现在失去了母亲,她会怎么想呢?每天去照顾外公,看到熟悉的环境中挂着自己母亲的遗照,她又会怎么想呢?
我姨呢?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姨过得非常辛苦。也许过去她很辛苦的时候,会想到还有妈可以依靠(虽然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回去倒苦水),纵然她从来没有说过,但毕竟有一个靠山在那里啊。现在,外婆走了,她的靠山少了一个,她会不会偶尔也会默默流泪?不过还好她最近新添了一个孙子,应该有很多时间放在孙子身上,这样子就不会有过多的时间用来伤心,倒不算太糟糕。
我二舅呢?在我大舅去世后,他就是老大。作为家中长子,他现在的心态又是如何呢?会不会因为母亲的去世而不快乐?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对外公更加悉心照顾?我三舅呢?远在张家港的他,会不会想着千里之外的老家,有一个老父亲独自在家,对着母亲的遗像而黯然神伤?
无论如何,想到我的姐姐、妹妹和弟弟还在老家,我就一阵心安。
对于我和我哥,因为生活压力在外地工作(虽然距离老家不远,但毕竟来回需要时间),我们回家再勤快也赶不上他们去外公家的速度。这点我真的非常感谢。尤其是我弟弟工作地点距离外公家很近,所以时不时可以去看看;还有我姐姐,现在基本上隔三岔五就回去看看外公,买点水果什么的;妹妹虽然去的不多,但考虑实际情况,频率也不算低。
真的感谢你们,帮我们作了一些我们想做却很难做到的事情。
这个端午,虽然没有了外婆您,但我们都聚在一起,和您在的时候一样。外公也开朗了不少,脸上笑容也开始多起来。姨娘、舅舅等现在也更加和睦,也许是因为知道了人生苦短,更有可能是原本他们内心就都是很柔软的人,只是过去都羞于表达而已。
无论怎么样,我们在这个世上依旧活着,并努力活得更好。我相信这也是您在天之灵所希望看到的。
我一直都不愿意说您已经去世,我只是相信您只是先我们一步去了那个世界,希望在我们去那个世界之前您可以为我们安排好一切,就如同您带大了舅舅、姨娘和我的母亲,带大了我们几个孙辈一样。我相信在那个世界,您在我眼中,依然是那个喜欢抽烟、喜欢猫咪、门口种着一株葡萄的胖老太太。当几十年后我们再见面时,你依然可以喊着我的小名,给我递上一块包着大头菜的煎饼,告诉我桌子上有山楂糕,然后拿起剪刀为我去摘葡萄。
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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